卓云鹭与孟和在塞外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对于长安和苍狼的事,他们也在默默关注着。唐平川接管了卓家的暗阁,并把其发展壮大,成了遍布大康的情报网,甚至连苍狼事宜都有涉及。他会定期把重要的消息整理好,用密信传给卓云鹭,以便他能掌握所有事情。
在卓家离开朝堂后的第六年,隆续帝突然迷上了寻仙问道之事,对他执迷了大半辈子的权力失了兴趣,国事大都交给了太子去处理。太子李恕能力出众,又勤勉和善,群臣都很支持。加上程子言、蔡晨等手握实权的武将暗中都是太子阵营的,李恕登上皇位只是时间问题。
苍狼那边,苏德一直坚持做一个合格的国主,阿木尔和大王姬乌云高珊都在尽心尽力地辅佐,苍狼的国情一年好过一年。苏德和王后育有三子一女,夫妻感情很好,仿佛是旭日干和唐婉的翻版。孟和每每听到他们的消息,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苏德在经历过国仇家恨后,终于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有人会一直陪着他,让他不再感到孤单。
至于卓星宁,她完全游离于这些人和事之外。两位父亲把她保护地很好,只让她开心无忧,从未对她讲过以往的事情。所以卓星宁一直认为自己的两个爹就是“世外高人”,各自拥有一身本领,但不愿入世。这种“避世隐居”的态度对她的影响很深,卓星宁后来长成了一个率性自由的侠女,大概就是因为抚养她的人,都没用世俗的规矩束缚过她。
卓星宁知道她的两个父亲感情非常好,但有时实在是过于好了,完全忽视了她这么个大活人的存在。
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就爱得那么深、那么浓烈,明明一把年纪了,还是如胶似漆,腻歪到不行。就好像曾经受过多少波折,吓怕了,恨不得变成连体婴再也不分开。有时候情到深处,他们甚至顾不上场合,顾不上考虑照顾一个小姑娘的情绪,旁若无人地就啃到一起去。
卓星宁在还是卓壮壮的时候,曾无意间看到他们在拥吻。年幼的她并不知道这是在干嘛,还天真地以为他们在打架,互相啃咬撕扯,战况十分激烈。于是她在旁边吓得哇哇大哭,一边扯着他们的衣角一边嚎啕:“爹爹、阿爸,你们别打架,别不要我!”
二人的唇齿被迫分开,从那之后收敛了一些,知道把战场从外厅转移到卧房去了。
只是有时候他们忘记或来不及关门。等卓星宁慢慢长大了、懂事了,就会闭着眼背诵清心经,默默地帮他们把门关上。
卓云鹭脸皮厚的很,还口头表扬过她一次:“嗯,壮壮真是长大了,知道帮父亲们分忧了。”
孟和还是有羞耻心的,在背后狠狠踹了他一脚。
随着年龄渐长,卓星宁开始好奇这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的,也好奇他们是因何过上了半隐居避世的生活。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疤,暗示他们曾有非同寻常的过往。他们总是在一个地方住一段时间,就会搬家,天南海北地走着,要看遍世间所有的风景。
可唯独一个地方,两人绝不会踏足,那就是长安。
卓星宁以前并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直到她进了书院读书,读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才知晓这世上有座城池,叫作长安。那里是中原的都城,是最繁华的地方,有着让人沉醉的一切。
她问卓云鹭:“爹爹,你去过长安吗,那里什么样?”
一向没什么正形的男人突然就幽深起来,思索了许久,才对她说:“是个很繁华、很热闹的地方,但也处处充斥着危险和诱惑。”
卓星宁不懂为什么一个热闹美好的地方会有危险,只是充满期待地问:“那我们可以去长安吗?听说那里有一座很大很大的皇宫,比我小时候住过的镇子都大。皇宫里有高耸入云的宫殿,有最漂亮的花园,我都想看看。”
“皇宫可不是我们这些平民能进去的。”卓云鹭笑着说,丝毫不提他曾经每日出入宫门的日子,“等你长大了,若还想去长安,可以去看看。但我和你阿爸,大概不会再去了。”
不过在他说完这话没过两年,宫里就传来了消息,让卓帅和卓将军入宫,皇帝召见。
卓星宁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祖父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而她那看起来不太靠谱的爹爹,竟然是征战四方、战无不胜的将军。
隆续帝召见卓家父子,是因为病入膏肓,突然怀念故人了。自卓知行和卓云鹭离开长安,已经过去了八年。李巡近些年不停地炼药用丹,非但没能长生不老,反而把身体吃坏了。这两年间,他的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已是药石无灵的地步。大概是真的大限将至,他竟无比思念年少的时光,怀念孝端皇后卓知瑾,怀念昔日好友卓知行。他想,在自己离开这人世间前,得再见故人一面。
八年后重返长安,卓云鹭的感受很复杂,卓家夫妇也是。孟和易了容,扮做随从跟在卓云鹭身边,也是感触良多。他们一行人里,只有卓星宁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先是被卓家在长安的大宅子震撼到了,然后又被满大街琳琅满目的物件吸引了目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唐平川推了其他事务,专门陪着小姑娘在长安城玩耍。而卓家父子则按照规矩整理好仪容,随着顺平进宫去了。
八年未见,隆续帝老得出乎卓云鹭的意料。印象里,他这位皇帝姑丈总是高高在上,一双眼睛满是精光,算计着所有人。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分明还不到耳顺的年纪,却苍老地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犀利的眼神不见了,一双眼睛浑浊无神。若不是他躺在龙床上,身边还有顺平伺候着,卓云鹭都要怀疑他的身份了。
而与他同龄的卓知行,看上去甚至比八年前更精神矍铄。这两个昔日的好友如今相见,无比唏嘘。
李巡盯着卓知行的脸看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容思,你还是一点没变。可我,已经又老又病,快到日子了。”
他没有自称“朕”,还特意叫了卓帅的小字,仿佛这数十载的纠葛和猜忌从未存在过,他们还是年幼时一起读书写字、无话不说的伙伴。
卓知行一时有些难受,对李巡的感情更是无比复杂,有憎恨,有怨怼,却又放不下曾经的友情。他斟酌着开口:“陛下不要说丧气话,您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只要好好养着,病气散了,就会康复。”
李巡自嘲地笑了笑:“连你也不肯跟我说实话了,我自己的情况自己很清楚,是好不了了。容思,这些年你远离朝堂、远离长安,带着卓家避世于东海郡,过得可好?”
“承蒙陛下记挂,还好。”卓知行恭敬地回答。
无论李巡此时对他表现地多亲厚,卓知行都不可能像年少时那样同他交心了。如今他只想能顺利完成这次召见,平平安安地回到东海郡,再不涉足长安之事。
李巡从卓知行恭敬却疏远的态度里,已经看懂了他的心思。他又把目光转向始终安静立于一侧的卓云鹭,问:“阿鹭的身体可养好了?”
卓云鹭本想一直扮演个闷嘴葫芦,没想到自己被点了名,只得双手作揖,回答:“禀陛下,微臣这些年一直在调理,身子骨勉强恢复了七七八八,但再想练武,是不太行了。”
他故意这么说,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虚弱。毕竟当年就是用这样的理由离开长安的,八年间要是就恢复完全了,当年的说辞自然会露馅。
好在李巡并没有深究他的健康情况,只是凝视了一会儿他的脸,忽然感慨:“其实阿鹭长得有三四分像你姑母,比恕儿要像。”
他似乎在卓云鹭身上看到了卓知瑾的一点影子,眼神蓦然温柔了许多。
卓云鹭不说话,只是默默站着。
卓知行又陪着李巡说了一会儿话,李巡的体力已经不行了,实在支撑不住,就让他们跪安了。
走出皇帝的寝殿,顺平提醒卓知行:“卓帅近日就先在长安住下吧,陛下可能没几日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