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小杜村，总是薄雾溟溟，若有若无轻柔的雨丝就藏在这漫天的雾中，悄无声息地润湿行人发梢。若是吸进一大口，便是沁人心脾的凉意，舒爽极了。

说来也怪，这雨水接连下了将近一月，整日里乌云漂泊，天光黯淡，就是洒下些薄雾般的轻丝。

四泉披着蓑衣行在田边，盯着田里耷拉的青苗犯愁，这么久的雨水浸润，指不定土下的根都发了霉。

“唉，再这样下去，今年的奉粮可就难咯——”

男人苦着脸，叹了口气，蹲下身伸出手指在田里撮了一把，指尖捻开，满是黏腻的污泥。

又站起身来，伸手抬起斗笠，侧头瞧了眼天空，昏昏沉沉的，安静得像是迟暮的老狗，真教人揪心。

他巡完田地，便准备回家。

田埂连在一条小径，小径周遭野草丰茂，齐花争放，只是经年累月被他们这些人踩出了一条道来。这条小径连着天尽头，四泉不知它终会通向何方。他小时候曾问过长辈，他们都默然拍拍他的脑袋说，那里通向很远的远方，比天涯海角还远。

四泉站在分叉路口转头望向那边，小径的尽头黑黢黢的，像是掉进了夜里，像极了他小时候看的夜空，那里还有满天繁星与无边的梦。

终于，在忙碌半生之后，他第一次向那里迈出了步伐。他步子不大，却很稳，踩在烂泥里种庄稼，腿脚一个不稳便会摔倒满身污泥。

这段在年少时看起来遥远无比的路并不长，四泉估计只是花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来到了他当初一遍遍遥望的远方。

但这里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远方，一道遮天蔽日般的高墙将天地阻绝，城墙以大小不一的石头垒成，表面凹凸不平，黑红污渍一片一片，似乎经过烈火煅烧，石缝用不知何物将石块粘在一起。

周遭尸骸众多，腐烂恶腥的臭味浓烈。

四泉怔了许久，才缓缓迈腿继续往前。可见周围骸骨数量渐多，骸骨大小也不一，直到城墙底下，一尊巨大的尸骸像蛇一般软趴趴地伏在地上。

尸骸皮肉残缺，内脏尽空，齿印清晰，创口还较为鲜艳，地上淌满了血。

四泉观其形，心中大震，小心上前抚摸它头顶残角，又抚向尸身上完整的鳞片，光滑细腻、触感冰凉，用力一按，又富有弹性与韧性。

“这是，龙吧？”他喃喃道，声音由于心情激荡有些阴沉嘶哑。

“没错，小狗，它正是往日里神踪难觅的真龙。但往日不再，曾经高高在上，哼，现在不也是他人嘴里的吃食。”一道声音从四泉身后响起，四泉惊了一跳，本扬起微微荡漾的尾巴往下一压，迅速转身，身体紧绷，盯着来者。

却见一个身着青蓝道袍的羊头人，他左手一柄拂尘搭在手臂，右手却拿着一个金砵，砵体颜色暗沉，金里似乎透出红黑来。

“你是何人？”四泉视线一接触到那砵，便有一股痛觉洋溢而来，直教他头疼眼干，便索性侧头盯着羊头道人，不去看那金砵。

“我？呵呵，不过是个和你同样命运的人，只不过你种地，我不种地罢了。”羊头道人慢悠悠上前，一边说道，“姓名本无所谓，贫道法号三思。今日借你气息，得以偷梁换柱，来到此地，既承你恩，便送你一桩机缘。”

三思道人斜斜一笑，伸手捻着细长胡须，将金砵伸到四泉面前，道：“你仔细瞧瞧，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这句话倒像是有一股难以抗拒的诱惑，让四泉不由自主地伸头去看那金砵的内部，这时倒是没有头疼欲裂的痛感。

三思道人邪笑出声来，心中默念法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