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孩子还没有牙齿，”胡俊华接着侯永康的话说，情绪有些激动，甚至开始轻轻挥起手臂加强自己的语气，“可你就是要让那孩子吃大米饭，还点名说要拌茄子，就是清水在锅里面煮上好几块儿茄子，你还亲自给我示范了一下，把茄子切成长条，放进锅里，倒开水没过茄子，然后煮到茄子都变得软糯就好了。你做好了后，让我给孩子喂饭，把茄子拌进大米饭里搅匀，就给孩子吃了。结果，那孩子，就是咱们的儿子（当然是梦里的儿子），还真吃得有滋有味，好像还挺中意你做的茄子拌大米饭，一下子吃了有大半碗，我当时真有些惊呆了，我平时都吃不了那些饭，竟然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吃得比我还多，而且他还没有牙！可就是硬生生把大半碗儿米饭给吃完了，吃完后还似乎有些得意地打了个饱嗝。之后你居然也得意洋洋地对我说，‘看吧，给你说了，听我的准没错！’这不夸张？”
“那多少是有点儿夸张了，”侯永康表示赞同，放下手中的中性笔，双手合拢，整个身子向后靠，显得非常放松，“之后呢？后面还有吗？”
“有，当然有！”胡俊华说，直直盯着侯永康的双眼看了片刻，接着移开视线，接着说下去，“之后咱们的儿子生病了，发起了高烧，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吃了大米饭拌茄子的缘故，总之烧得很厉害，一直哭个不停，怎么抱、怎么轻轻抚摸他都没用，我就说‘去医院吧！’你跟我一起去了，但不是开车或者坐出租车，竟然是挤公交车，你还要让我抱着孩子，挤一个装得慢慢当当，像一个黄桃罐头那样的公交车，我当时就觉得太委屈了，但我忍住没有哭，因为怀里的孩子一直哭个不停。不过，我当时就生了一个念头：一定要离婚。就是这个念头，那时候心里真的非常委屈，总是在想，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辛辛苦苦给你生了个孩子，却又不买奶粉，非要让儿子吃什么大米饭拌茄子，儿子生病了还要挤公交车去医院，看来是心里已经不在意我和孩子了，那我还跟他过什么，不管怎么样，就是离不了婚也要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个家，要是这么下去，儿子一定活不下去的。当时就这么想的。”
侯永康原来想笑一下，但看到胡俊华似乎真的觉得有些委屈和伤心，便保持严肃，在一旁默不作声。
“后来总算到医院了，”胡俊华继续说，没有看侯永康，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但是到了医院，那些个医生们竟非要给我做个检查，觉得我是生病的人，我不愿意，让他们赶快看看我的儿子，结果从急诊室一下子出来好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都带着口罩，还推着一张医院的病床，冲过来把我按到病床上就往急诊室推，你就把孩子抱过去在一边儿看着，什么也不说。我当时就觉得，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但被那些个医生按在病床上，没有一点儿反抗的力气。他们在急诊室给我做了好多检查，最后把我换到手术床，互相说着什么‘再不动手术就没机会了！’‘对，动手术！’也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要给我做手术。但手术过程我不记得了，一开始做手术我就晕过去了，也许是他们给我打了麻醉剂，但又好像没有晕，只是把那一部分跳过了。紧接着我就被转移到一张病床上住院观察，也没人来看我，一声也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病，手术结果怎么样？”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会儿，仿佛是为了缓和一下情绪。
“然后呢？后面怎么样了？”侯永康尝试着问。
“后面，”胡俊华叹息了一声，“后面我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一直没有人过来，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都死绝了一样。我当时还一直提心吊胆的，因为咱们的儿子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那些医生有没有给儿子看病……反正一直都在担心这些事，但身上却一点儿劲儿都没有，怎么也站不起来，当时真是要急死我了。最后，还是你过来看我了，就你一个人，没有抱着孩子。我见面就直接问你，‘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你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孩子没事儿，到了医院就不哭了，没事儿。’我当时很着急，还想问‘一声给孩子看病没？’但你抢先说了一句话，好像给我来了当头一棒，我一下子有些懵，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做什么。”
“我说什么了？”侯永康问。
“你对着我，很严肃地说，‘你就要死了。’之后就一句话没说，用一种失望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一直发愣，不明白你说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就是不愿意相信。过了很久，你终于再次开口，没跟我说什么安慰或者告别的话，比如让我不要伤心难过、一定会好起来的之类的，或者让我不要担心，以后你会照顾好孩子的……反正一句这样的话也没有，你直接开始跟我解释我为什么会死，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你说我的病是长期不吃午饭导致的胃溃疡和胃出血，总是头晕也是营养不良和胃出血导致的严重贫血，之后胃溃疡恶化癌变，现在手术已经完成，但其实手术根本没有意义，这已经没法医治了，只能稍微延缓一下死亡到来的日子，而且可能由于手术导致身体更虚弱，甚至会死得更快、更难受。你说完后，再没说其他的，也不等我开口，便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在没有回来。”
说到这儿，胡俊华再一次停下，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不再开口，显得有些难过。
“完了？”侯永康问，“不必难过，只是做梦嘛！你应该感到庆幸，起码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地活着，而且，”他微微一笑，用略带一丝戏谑的语气说，“而且，你至少没和我结婚。”
胡俊华听后也笑了，“其实还没完，后面还有，但是有些无聊，就是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回顾我的一生，一件件细数我生命中幸福的事和痛苦的事，最后我竟然发现，我的一生简直混乱不堪，而且糟糕透顶，我脱口而出，‘真是再没有更失败的了！’之后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