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永康此时的表情已经完全无法用单纯的愤怒形容了。仿佛是将所有能找到的可以称得上是负面的情绪一股脑丢进一口深井，让它们在阴暗的角落里混合、发酵，然后将它们最后融合而成的烂泥一把糊在他的脸上，是的，如果尝试描述的话，大概就是这副样子。他愤怒、悲伤、失落、无助、绝望……其中甚至还掺杂着一种如开水沸腾般的愉悦。

当胡俊华再次经过他身前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臂。她似乎由于震惊，全身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右手中的杯子有两个掉落在地上，一个是塑料杯，只是落地后发出清脆、连续且刺耳的回响；另一个细长的透明玻璃杯则发出一声更干脆的响声，然后碎成了好几块，更小的玻璃碎片跳跃着弹向附近的桌子和椅子下方。

班级里的所有人，不管是刚走进门还没坐下、在座位上低声聊天、还是趴在桌子上仿佛已经睡着的人，都受到惊吓似的迅速回过头，用一种略带愤怒、疑惑和惊诧的目光看着胡俊华和侯永康，甚至有几个人站起身朝这边张望，仿佛在确认摔碎的是不是自己的杯子。

“你干什么！”胡俊华用沙哑的声音大叫起来，但那声音只是对她来说算得上大叫，其实声音并不大，只比正常人说话声大一点儿。说着，她把左手里的杯子（李尚泽的杯子）顺手放在左边最后一排桌子上，接着转过身，几乎有些癫狂地，甚至是想要扑过去一样，迅速将身体向下沉，想要蹲下捡起那些碎玻璃片。如果不是侯永康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臂，她甚至可能会趴在地上，用那只瘦小的左手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并尝试把它们再度拼合在一起。

侯永康没有说话，只是用更加坚定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又缓缓扫过整个班级，用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傲和鄙夷神情。

胡俊华完全失去了平时那种温柔和善的态度，她不知所措，眼中满溢泪水，但没有流出。她的整个身体，甚至头部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想要说什么，但只是半张着嘴，无法发出声音，苍白的面颊一阵红一阵白。

这时终于有一名叫栾青女同学起身，她是这个班级女生宿舍的宿舍长，还是生活委员。她在教室后面堆放扫把的地方拿了一把扫把和一个簸箕，走近他们所在的位置，把碎玻璃片扫起，倒进垃圾桶。

胡俊华侧过脸，叹了一口气，说，声音很小，仿佛是在恳求，“放开我。”

“别去。”侯永康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

“你为什么要管我！”她突然用尖利的嗓音大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中的泪水划过由于气愤而涨得通红的脸颊，整个脑袋都随着身体的颤动剧烈晃动，颜色有些浅的头发随着头部的颤动不断轻微扭动。她用左手手背使劲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随后又突然恢复平静，小声说，“放开我。”

侯永康用左手触碰胡俊华提着一串水杯的右手，将所有水杯拿下来，才松开她的手臂。胡俊华立刻转身迈着急促而不稳的步伐，从教室后门离开。

侯永康木然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些叮当作响的水杯。“我还有事没完成，是的，还有话要说清楚，跟这些所有人。”他告诉自己，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抬起头，缓慢而坚定地从右朝左划过整个教室，打量所有人，在最左边角落的李尚泽那停留了片刻，最后看向教室中间部分。

“你们这些人，是没长腿还是没长手！”他大声说，极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如果大家都是正常人，以后，请你们自己去打水，好吧。”

他把左手举起，让所有水杯底部悬在身前那张桌子上空约一拳高度，然后用力砸在桌子上，发出混杂着沉闷、清脆和刺耳的响亮声音，之后左转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刚走了两步，一个显得不很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他侧过脸看，是刚才帮他扫起玻璃碎片的栾青。

“去找找她吧，”她说，接着又轻声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