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开学第一节课跟你们说过什么吗？”白桦瞥了一眼胡俊华，说。

他们走出昏暗的实验楼，没人知道这里为什么比其他所有教学楼都昏暗，可能是由于实验仪器和材料需要避光保存。外面的阳光由于有些强烈的反差显得格外刺眼，白桦下意识抬起左手遮了一下阳光，又看了一眼他的学生，那个瘦弱的、总是沉默寡言的学生。

“我让你们时刻记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白桦说，随后有意停顿了一下。他皱着眉头瞥了一眼胡俊华，有些不耐烦地（他确实很厌恶那种记不住事儿的学生，因为那种学生总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说，“现在你该做的事，就是把具体情况跟我说清楚，我是你的班主任，你是我的学生，你和我要相互负责，就是这样。”

“没什么事，白老师，我没什么事，就是肚子疼了一次。”胡俊华不想对其他更多人说自己的任何情况，她不想要任何人的更多帮助和同情，那种无聊的、可悲的同情，很久之前，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白桦突然严肃地、有些愤怒地突然停在小学部的铁门前，擦得闪亮的黑色皮鞋坚硬的鞋跟踢得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转过身，直直盯着胡俊华的双眼，一言不发且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大理石刻成的雕像。胡俊华也停下脚步，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什么都不知道地抬头看着白桦。

“行，先回办公室。”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后把右脚抬得老高，跨过铁门，左脚用力蹬地也跟着跨过去，没有回头看他的学生。胡俊华有些吃力地跟着跨过去，走在白桦身后。一路上，他们没再说过任何话。

白桦经过门卫室，看到穿黑色制服的门卫，笑着打了声招呼，并向他道谢，门卫也笑着回应，说都是应该的。

胡俊华跟随白桦来到二楼最西头的办公室，正好和他们在最东头的教室对称，但比教室小得多。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有四张深褐色的办公桌，两两相对紧挨着放在一起，有两扇窗户，阳光很好，右侧窗台上放着一盆有些叶片已经发黄了的绿萝，只是放在窗台上，并没有像通常那样吊起来。进门左手边靠墙摆着几张课桌，桌上放着两沓上午交上来的牛皮纸大作业本，再往里面右两个涂米白色油漆的金属柜子，放着各种教科书和材料。进门右手边有一个洗手池，旁边放着拖把、塑料扫把和配套的簸箕，再往里靠墙摆着两张样式最简单的浅褐色木凳。整体来说，办公室显得挺宽敞。

白桦进门直走，坐在右侧外面那张桌子旁的底下装了四个滑轮的转椅上，椅子显得有些简陋，但肯定比学生们坚硬的木椅舒服得多。他向后靠了靠，长满痘痘的脸微微朝上侧扬起，说，“坐吧，拿张凳子。”

胡俊华搬来一只凳子，在白桦三步远小心地放下凳子，随后坐下，看着白桦身后窗户上的那盆绿萝，这是她的习惯，她不太想长久地注视别人，总是寻找一个和对方距离足够近的目标作为替代物，把视线放在那上面。

“好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单纯不喜欢我这个班主任，才不愿意告诉我更多情况，”白桦看她坐稳后开口，他发出的仍是那种让人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又别扭的既尖利又浑厚的嗓音。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同学们已经习惯并且适应了白桦那种仿佛奇怪的将女性人格装在男性身体里的、一个别扭的混合体一般的性格，毕竟这在男生中并不罕见。他把细长的右腿跷在左腿上，呈90度翘起显得长得有些诡异的脚尖，双手叠放在右腿膝盖上，接着说，“不过你得有点儿自知之明，这儿是学校，不是别的其他地方，说得明白点儿，不是你家！而我是班主任，你是我的学生，明白我意思吗？就算你不想说，也得，也必须告诉我更多情况。在我这儿，所有人都一样，我不管你们之前的学校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规矩，或者你们谁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不论是谁，都得跟我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不回答我的问题，那就让你们的家长过来回答，就这么简单。”

胡俊华突然像被尖利的铁锥刺了一下，整个身体剧烈颤动了一下，但仅仅是那一瞬，她用右手紧紧扶着左手肘部，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快速地挪动视线，沉默地盯着白桦那显得有些透出红色的脸庞，片刻后终于开口，她强装镇定，但发出的声音仍微微颤抖着，“不用叫我家长，他很忙，来不了……”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就越小，但白桦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由不得你了，”他把两条细长的腿换了一下位置，看了看左手腕上戴得很紧的手表，随后仍把双手搭在膝盖上，说，“校医建议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她觉得你可能有低血糖和胃溃疡，作为家长，不会冷漠到对孩子的健康状况都不关心吧。”

“不用，我身体很好，就是今天肚子疼，是……”胡俊华显得有些慌张，低下头看着自己细瘦的双腿，仿佛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是昨天吃坏肚子了，对。不用检查，也不用叫我家长来。”

“嗬！你当过医生？”白桦轻蔑地笑了一下，用嘲讽地语气说，“别自以为是，也别把事情想当然地想得那么简单，你以为我愿意为像个保姆一样为所有人的事儿操心，你好好想想吧！你觉得自己哪怕是晕倒在班里都没事儿，而且觉得‘没事儿，就是晕倒一次，人人都会晕倒的’。我告诉你，不是！你们任何人出了任何状况，只要在这个学校里，学校第一个追究的就是班主任的责任！”他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满脸涨得通红，伸长手臂和食指指着胡俊华，又指了指右手边斜上方的方向，那是三楼的校长和校领导办公室的位置，他接着说，“好，你可以不在乎你的身体，我也从没在乎过！但是你就是要晕、要出事儿也给我出了校门再说！但你能做到吗？啊？你一天到晚都在学校里，白天在教室上课，晚上在宿舍睡觉，你怎么保证不在学校里面出任何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