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西下，地处平原地带，离地平线还有很远。四不像开始往家里走，因为住在镇子的最东边，走回去要穿过整个镇子。四不像也不完全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他特意绕了一段路，没有从陆镇海的家门口经过。江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求人办事或者欠下人情，一定是要请吃饭的。

说这四不像还是有点故事的。前朝的时候顾家的老爷子在衙门当差，做文书，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到了四不像的父亲这一代还算不错，在县城的地方学堂教书。四不像没有见过他娘，对他父亲的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

实际上他是个私生子，是个孤儿。那一年他父亲和女学生谈起恋爱，并且生下了他。顾夫人到学校闹得不可开交。结果他父亲被学堂辞退，他母亲生下他后就不知去向，听说去参加绿营军了。不久，他父亲抑郁而死。正好赶上那年大水，他从运河的北边搬到南边的古窑镇。虽然只有一水之隔，江南却是天堂。

老顾家就这样没落了。四不像和远房的叔伯住在一起，过了一段时间，他一个人搬到镇东边的一间牛棚里住下来，帮别人放牛，也不要工钱，有饭吃就可以了。四不像出生的时候，头顶上有两个旋，左边的眼睛长得往额头上去了一点，见过的人都说是天眼，说这孩子不好养，聪明绝顶，长大了不得了。

说起来也是那么回事，四不像没有读过书，但是经常爬到树上掏麻雀窝，抓一些小麻雀，还有鸟蛋，然后用捡来的树枝烧熟。他把吃的给读书的孩子，读书的孩子教他识字习字。四不像天资聪明，除了数学差一点，其他的都不比上学的孩子差。

有一年，四不像放的一头牛被人偷走，不敢回去，跑到县城里去躲起来，乞讨为生。没事干的时候他就去一家代写书信的摊子上看人家写字。写字的先生有时候还会帮过路的人算命。四不像不仅每天去看，而且遇到下雨还帮写字先生收拾一下摊子。

有一天写字的先生问他：

“你识字吗？”

四不像点了点头。

“你会写字吗？”

写字的先生又问了一句，四不像又点了点头。

这里可不是小镇，四不像话都不敢多说。结果，写字先生点了几个字让他认，他竟然读出来了，又拿了一张纸、一支毛笔让他写，他写得有模有样。就这样，四不像在写字先生家住下来了，又是包吃包住，没有工钱，干打杂的活。

话说这四不像聪明，他找了一个绝活，专门帮县城里的富家弟子做作业，虽然钱少，如果获得先生的夸奖，下次来的时候还有奖赏。当然这些钱归写字先生所有。

没有想到的是，四不像把写字先生几本扔在一边的看相的书全部读完了。四不像知道自己没有钱买书，就把这些书都一字一句地背下来了。这些事都是写字先生后来才发现的。几次有人来算命，写字先生半天回答不上来，都是四不像帮助解围的，写字先生大吃一惊，越想越后怕，徒弟打死师傅的事情见得多了。

一晃三年。有一天，四不像把一位富家弟子的数学题做错，在学校挨了先生的戒尺，放学以后，叫了几个人来把四不像揍了一顿。写字先生趁机把四不像赶走。

再说住在小镇上的叔伯早就带信过来，前三年偷牛的人被衙门抓住了，牛的主人也不再追究四不像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