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起问来，六皇子更好武，属实不是主张德育而文治的当今圣上扶持的东宫人选，但也因善武且早慧，得圣上赐兵权，想让他成为将来扶持新帝的一把好手。但兵权是实权，手握军兵，对吕太傅来说更是大患，因此，吕太傅想在设计在饭菜中下毒，以食物相克之理，“不经意”地就永久解决掉苍许这个隐患。

“那么后来的事就是，当时轮值到我阿爹掌厨，他知道吕太傅党派要动杀你，就把菜换了，救了你一命，但这一举，却拦了他的道，所以被他冤死。”

后来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吕太傅，食不得虾蟹，在圣上的邀宴上，吃了余弥之用蟹黄做酱炒的菜，当即吐血，虽并未有性命之危，但吕太傅当堂吐血之状属实让圣上吓得不轻，龙颜大怒，故下旨，御厨余弥之蓄意杀害圣上恩师太傅，判斩首。

下令杀他的自然不是爱臣民如子的皇帝，是还在其位只手遮天的吕太傅。

苍许没说话，低着头，算是默认。

“那时候，我曾经数次找机会，悄悄地去牢里看过余老先生，我虽是皇子，却落魄式微，无力救出...但余先生倒是豁达，说这样明显的陷害，要让他死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这招杀鸡儆猴，是要让所有人知道站错队伍的下场。宫中这番光景再往下去，他不是第一个牺牲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苍许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余老先生曾同我说过，他的遗憾有二，一是没看到吕太傅之流被斩草除根，朝堂安稳。二则没看到小女远离纷争，安稳一世...这个一，我一直在尽力，这二——“苍许看向余若鲤，“我曾经调人力找过你。”

火光中，苍许看到余若鲤的眼中泛了泪，但她咬紧嘴巴，把外套拿下来烤，好像在用匆忙的动作掩盖自己的情绪。

苍许问：“所以你当时这么恨李如扈，恨当今圣上竟只判了他一个流放？”

“天灾残酷，在等待救灾中，死去的百姓何其多，他却只判了流放，我阿爹却因一道菜就被人冤枉，甚至那道菜全不致人性命，只因他吕太傅吐了口血就立即判我阿爹斩首，当真是贵贱有别。”余若鲤虽然尽力整理了情绪，出口仍是愤愤不平。

“我对不起余老先生，也对不起你们家，和你。”苍许站起来，深深行了礼。

余若鲤也站了起来，但她举着外袍不知道如何回礼，冷静道：“细究起来，你也说不上对不起我，我知皇帝是皇帝，吕太傅是吕太傅，你是你。现下我也能明白你的苦处，我家落魄至今，总不会把天灾人祸都归结于你一个人头上，何况，你也有你的不如意。”

“那你这些年...”苍许话刚出了口又有些后悔问了，道，“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到处闹涝灾，这样的故事多了，多我一个也不多。”余若鲤轻轻坐下来，回忆起她颠沛流离的这些年，其实过着过着，也过来了，现在说出来不过是时也命也，倒不用哭念不公，“我们家在流放的过程中，不幸遇到了涝灾。我娘他们在水中大声喊着救人，但人人都在危难之中，又如何有余力救旁的人？我们在等了几天，不料水越来越高，索性终于看到一个板车漂过来，举力把我托举到一个板车上，阿娘他们在涝灾之中把我推上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力气...”

余若鲤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不论她怎么擦，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

“阿娘喊着让我好好活着，我拉着阿娘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上...板车小，阿娘挣脱了我的手，就被水冲走了，我紧紧地扶着那辆卡在淤泥和树干上的板车，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不再下雨，水退了以后，我就被来捞板车的主人也一起救了起来，那家人是开面摊子的，他们不忍丢下我，加上我缓过来后，还剩几分力气活在身上，可以帮忙择菜煮面，他们就收留了我。”

“我跟着他们从逃难的路上离开，一路往没有涝灾的地方摆摊卖面，那家人也厚道，结了我一些工钱，我拿着钱道别，离开了他们，来王城谋生，我直接到牢房附近转悠着找事做，看到牢房正好在招厨子，没有正经厨子会去做断头饭，我便去了，牢房隐蔽，也能让我有机会找到些当年的脉络...这些年我也曾偷偷跟人打听过我阿爹，想着能有人为我阿爹正名，找到那个杀害他的人，为他报仇。”

苍许恍然。

怪不得当初二人在牢里初识的时候，余若鲤能给他轻车熟路地做粗粮粥，因为她过过用捡来的米做粥的苦日子；还有那本一直挂着的食经，她也许自涝灾后惧了水，害怕阿爹留给她的东西再次落入水中。

“不曾想啊，我好不容易打听到吕太傅这个人，他竟然死得这么早，我一下子不知道找谁报仇。”余若鲤语气淡淡，好像在说“今日酒菜价格涨了”这类平常的事般那样平静，“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你就出现了，你说，我应该相信你吧。”

苍许刚要开口，余若鲤就打断了她，笑得坦然：“所以，我知道你的底细，我也同你交代了这么多，事到如今，我们真正算是一伙儿的了，我相信你。”

说了这许多，坦诚至此，再无隐瞒。

苍许一直站着，听她说完这些事。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就算豁出性命，也定不负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