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晴池买了一包嫩粉色的气球。回到病房，他们就迫不及待让赵桂兰吹。像望子成龙似的，两个人巴不得赵桂兰立刻恢复健康，但他们内心也隐隐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长，也很艰辛。

赵桂兰含着瘪瘪的气球，只能吹起一点点，赵豫齐和周晴池说，用力吹，吹。那样子就像他们两个跟小时候的赵豆豆玩吹气球。

气球还是没有变大，只是按照原来的形状鼓了起来，好像一枚瘦瘦的羹匙。赵豫齐。周晴池和护工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赵豫齐和周晴池却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们又给她看识字卡，让她认字，识字卡上的字很大，有阿拉伯数字，也有汉字，赵桂兰认起字来尚可，虽然要看上一会，但大部分还是能认出来，只是有些会认错。

有时候，赵豫齐帮赵桂兰按摩，手臂按摩十五分钟，赵豫齐给她的腿按摩，问问她有没有感觉。这一次，赵豫齐也用力按了按赵桂兰患侧的脚趾附近的太冲穴，赵桂兰嗷地大叫了一声。

赵豫齐和周晴池却很高兴，这意味着赵桂兰是有感觉的。护工也说，赵桂兰对脚上这个位置还很敏感，每次按都有知觉。赵豫齐连忙捉住她的脚，捏了大脚趾，说，我捏的是大脚趾还是小脚趾？

赵桂兰说，大脚趾！说对了！赵豫齐又捏了赵桂兰的小脚趾，说，这回我捏的是大脚趾还是小脚趾啊？

赵桂兰说，小脚趾。又对了！

赵豫齐和周晴池相视而笑，觉得这真是个好兆头，看来这是有了非常明确的知觉了。

周晴池也很高兴，但她知道，赵桂兰还是“狡猾”的。于是捏了捏赵桂兰的小脚趾，说这回我捏的是脚后跟还是脚背？

赵桂兰说，脚背。周晴池又捏着赵桂兰的小腿，说，这次是脚后跟还是脚背？

赵桂兰很明显地顿了顿，说，是——脚后跟。

原来，赵桂兰是蒙的。

赵桂兰真的变小了，像个小孩儿一样想蒙大人。

周晴池失望地把手拿开，感觉看到的一丝光亮又被黑暗吞没了。赵豫齐也叹口气，但他从不像周晴池这样丧气，他总是充满希望，他抿了抿嘴，说，不要紧，慢慢来！

看着“变小”的赵桂兰，周晴池突然想，人真的应该倒着活才好。一个人最好在医院的床上睁开双眼，然后在治疗和修养中，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壮，直到因为身体健康而出院。出了院就领上养老金，开始工作，想买啥买啥。辛苦工作三十年后，越来越年轻了，就开始享受退休生活，登山，看海，世界那么大，总要出去看几眼。这一系列之后，就要做好准备好上中学，小学，幼儿园，彻底变成了孩子，无忧无虑地和伙伴玩上一整天，没有任何责任和压力。不久，这个孩子又成了婴儿，有莲藕一样胖乎乎的胳膊和脚，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人生最后九个月，他又在水屋里荡漾着，然后，安然地结束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