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写字劲大，还是用钢笔，撕掉那页写的字迹，印到了下一页。”他眼神透射出幽冥的光，我被吓到了。他转动头的方向，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兰芯过来给他送药，打断了我们的密谈。又过了一会，我像一个探秘者，悄悄地问。

“能看出来写的什么？”

他趁兰芯走开又把我叫过去看手机。那张打开的书页，像是用铅笔轻轻涂抹过，字迹显露出来，虽然模糊，但也能勉强看清。

“从那天早晨抱回他开始，我就深感如此！”

我看得头皮发麻，似乎眼前躺着的就是老余头，他在把曾经的手书偷偷给我看。余晨得，早晨抱会来的意思？怎么可能？他和他爸爸长得那么像，难道真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地生活，会越来越像。不可能！身材，腔调，酒量，做事风格，都很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不定是，你还小，离开家一段时间，他许久未见，然后刚把你抱回来，恰好他读书看到某一段话，有感而发。”

那一刻，我思绪万千，有种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我的心弦。曾经一个爱书人，竟然真的会把自己的秘密藏在书里，并巧妙地让后来人发现。

“所以我要找到那本书，一摸一样的书，看看那一页到底写的是什么？”

“先好好养病吧，做完手术我跟你一起去弄清楚。”我真是闲着没事，说完之后又后悔。看来我需要找找我的书架，我记得我前几年在孔网上掏过一本二手的英文《雾都孤儿》。我搜索了购买记录，确实有，是1991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和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联合出版的“学生英语系列“。

我的书也很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整个客厅一面六米的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顶天立地，我定制了美国红橡材质的十组八层书架，整整齐齐排满书后，又横七竖八插空塞得满满当当，床头、餐桌、阳台，一进门所见之处都是书。离婚无子的中年男人，看着满屋子书，一点都不会觉得孤独。我感觉，每一本书里都有书灵存在。就像我要找那的那本书，似乎它的书灵在召唤我一样，我一下子就找到了。

“没错，就是这本。”那边的老鱼也顺利做完手术，他迫不及待地想让我快去医院。我简单收拾一下，喂了猫，拿着书往医院赶去。在公交车上，我翻看泛黄的书页，“本书内容简介”大概讲述了主人翁孤儿奥利弗·斯威夫特传奇的一生，心想一个孤儿继承一笔财产，命运就不一样了，若是余晨得会得到一笔意外之财，也一定以创业的名义嚯嚯一空。这年头，创业不过就是另类的啃老。

我把书递给眼前这个孤儿，他翻来翻去，从没见他看书如此仔细。因为正文都是英文，但是封皮和插图是很明显的标记，他很确定是一模一样的书。那么，被撕掉的又是哪一页呢？

“就是第一页，你看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定睛一看，是狄更斯自评他生平第二部长篇小说的一句话：

“I have perhaps the best subject I have ever thought of… I have thrown my whole heart and soul into Oliver.”

其实他应该知道意思，都是上过大学的人。我读了一遍，感觉鼻子酸酸的，他眼神凝滞在一个不确定的区域。我先回过神来，拿过书来，再仔细看一遍，确定意思后，念出声：“我可能想到过的最好主题……我全身心投入在奥利弗身上。”

长久的、长久的沉默之后，躺在床上的人哭出了声，呜咽着、絮叨着，吓坏了兰芯。

“你们说，他为什么给我起名晨得，为什么？英文名让我叫Oliver，我说不喜欢他还生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