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生灵来自西牛贺洲的四面八方,无论是人也好妖也罢,全都一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之状。
尽管如此,所有生灵的脸上却都充斥着一股虔诚无比的气息,神色坚定,向着前路诚心祷告。
三步一叩,五步一拜,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鲜红的血迹更是染红了一路沙石,却不见一人停下。
这是一条朝圣之路,更是一场炼心之旅。
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西牛贺洲的生灵都能看到这一条残破古道,其中不时有玄妙经声从古道深处传来,向芸芸众生阐说救赎解脱之道。
传闻在古道的尽头有一处极乐世界,在那里人们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是一处所有人都可以无忧无虑幸福生活的安乐之乡。
但同时,只有那些愿意放下过往,心虔志诚之辈才能渡得苦海达到极乐彼岸,因此才有了这众生朝圣的一幕······
在古道一处毫不起眼的沙丘之上,一个满脸黄沙的少年突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用右手遮住头顶的烈日,抿了抿干涩枯燥的嘴唇,想要以此来缓解口中的干渴,却只能感到一股浓厚的铁腥气息弥散在咽喉之间,令人作呕。
少年一阵干咳,突然脚下一滑,只听“碰”的一声,力竭的少年便直愣愣的摔倒在沙石之中,单薄的身子挣扎了半天也无法再站起来。
“就这样了么?”
少年喃喃自语道,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翻过身躯,只见天空深处火伞高张,似要夺尽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水分。
一路上他看过太多的身影倒在了烈日之下,化为一具具狰狞恐怖的干尸横陈路边。
先是阿父,再是娘亲,如今轮到他了吗?
少年意识模糊,恍惚之中仿佛又看见了娘亲离开的那一幕。
那时的娘亲已经整整三日滴水未进,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含期翼的将最后一点水递给了他,随后便毅然走向远方,消散在了漫天黄沙之中。
他懂得娘亲最后的那个眼神,所以他只能强忍着心中苦痛默默的接过水袋,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消失在黄沙之中而无动于衷。
狗屁的极乐世界!!!
少年猛然惊醒,泪水早已蒸发,只留下斑驳沙痕。
等他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身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一道中年男子的身影。
男子相貌寻常,一席素衣雪白无暇,不见半点沙土尘埃,那宜嗔宜喜的脸上时而慈悲满怀,时而又淡漠如水,让其显得更加的超然于世,仿若不是此界中人一般。
“无量世尊...可愿放下一切,随本尊永登极乐?”
素衣男子长呼一声法号,面向少年语气平静的问道。
“极乐?狗屁的极乐!”少年气急道,极致的愤怒让他忘却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心中只剩下滔天怒火。
阿父、娘亲皆因极乐而死,若只剩他一人永登极乐,那还算是真正的极乐吗?
听到少年的答案,素衣男子摇了摇头,略有些失望的说道:“情亲、欲望,俱是执念,俱是枷锁。须斩断过往,先渡己,而后才能渡他。”
“不!我不要什么渡己渡他,我也不要去什么极乐世界,我只要我的阿父和娘亲。”少年满是哭腔的嘶吼道。
听到少年充满执念的言语,素衣男子不以为意,终归是妄心未泯,堪不破我教真谛,即便悉心教化,也难以补全那一颗琉璃澄心。
“痴儿!”素衣男子长叹一声,看来此次相遇的时机不对,正欲前往下一处相逢时空之时。
一阵清脆的佛音陡然从心底深处响起,让他的身形一滞。
佛心自鸣,这是对道灭归墟的警示,素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跟随着佛心的指引,紧接着他便发现了洪荒中心的异样,那亘古不变的脸色第一次涌现出惊疑之意。
明明距离他下一次尘劫还隔着无数轮纪,怎么会遇到这种祸事?
与此纪那道成未久的牛鼻子老道不同,他游历于无尽轮回之中,见过太多的奇异之事,也与诸多同道中人论道说法过。
他深知那青气背后代表的是怎样的禁忌,他也更加清楚那造成这一切的存在心中,究竟埋藏着的是何等的疯狂!
“无量世尊...当日因,今日果,昔日的一点妄念,竟牵扯出这般恶果,何苦来哉?因果之道当真是变幻莫测,就连我等存在也无法真正独善其身吗?”
压下心中的种种杂念,察觉到哭喊过后气息愈发孱弱的少年,素衣男子轻叹一声,异变在即,他也须早做准备了。
“罢了,看来你我师徒缘分当不在此纪之中,你且听好···”素衣男子顿了顿,神情庄重的开口道。
“本尊真名···梵寂空。”
“轰!”
话一出口,便见虚空生雷,大道齐颤,仿佛男子的真名是什么诸天禁忌一般,天地山川似乎连一个名字也无法承受寸寸崩裂,化为漫天虚无,天地之间只剩下素衣男子与少年的存在。
“若他日你能醒梦,唤本尊真名,本尊自会前来接引你入门。”
话语刚落,梵寂空也不管少年反应,伸出一指,便将少年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天地之间,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将少年的真灵从此纪轮回剥离之后,梵寂空也不再停留,一朵琉璃玉莲自身下绽放,架起虹桥破开虚空,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不过片刻,便在两洲界边找到了紫袍老道的身影,只见老道立于虚空之中,神情肃穆,望着手中的那一缕青气默不作声。
“李道友可是察觉到了什么?”梵寂空落于老道身侧,看着老道一脸严肃的模样好奇的问道。
撇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梵寂空,老道语气淡漠地说道:“此青气之中含有那株枯桑的一丝道真,只要是沾染上一点,就连天道都会失去道我存在,化作‘祂’的一部分,不知道梵道友如何看待此事?”
“无量世尊......”
梵寂空双手合十一礼,倒也不明言,反而神情凝重地反问道:“李道友不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相熟吗?”
听到梵寂空的提醒,老道瞳孔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
早在见识到那青气的特性之后,他便有所察觉,只是他下意识的不想往那方面去想罢了。
等到梵寂空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他才如梦初醒,先是一阵的难以置信,紧接着又有些倾佩,到最后更是有些惊惧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那株枯桑究竟有多么的疯狂。
老道抚平躁动不已的道心,望向洪荒中心的那株枯桑,一时之间竟有些神色戚戚起来,自言自语道:
“似我等踏出那一步,须于无尽轮回中收束本我存在,等到功行圆满,道我合一,于轮回之中斩去自身,自成逆轮,如此才得以真正逍遥。”
“却没想到‘祂’居然能另辟蹊径通过道化他人之存在来弥补自身道逆的缺失,若任由其施为,莫不是要将无尽轮回都化为他的逆轮不成?当真是匪夷所思、异想天开!”
正当老道感慨万千之时,那弥天青气已然蔓延到两人身前,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胁,竟于原地僵持不前。
“李道友难道真想等那枯桑道化了整个洪荒再出手不成,恐怕到那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梵寂空若有所指的提醒道,似这等欲证轮回的异数,时间每过一分,往往便会生出无数异数。
若真等那枯桑道化了此纪轮回,只怕来人再多也不过是其道粮食饵而已。
上一次出现这类道灾,可是连折了数十位逆尊打崩了无数轮回才得平息下去。
“怎么?听梵道友的意思,难不成还想要置身事外不成?”紫袍老道听出梵寂空的话外之音,竟想要他去打头阵,顿时有些不悦。
“李道友也不必敲打小道,你我二人与‘祂’相遇在此纪,便是早已入劫其中,若你我不能齐心协力共度此劫,怕是都逃不过一个道果枯朽,永坠沉沦的下场。”
梵寂空淡淡的回应道,也怪他于此纪因果沾染过多,若是此纪沦陷,那枯桑下一个目标定会是他真身所在,等到那时,恐怕连他真身应付起来都会十分的麻烦,想来此劫是怎么也避不过去的,随即也不再多言,开始闭目感应起来。
见此,紫袍老道也收回了目光,转过头望向那株枯桑沉默不语,此物与他同生于此纪,想要证道圆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的存在。
只是可怜了这片天地的无辜众生,虽与他和枯桑同生于此纪,但不得超脱,就永远跳不出宿命和轮回的摆布,不知道此劫过后能有多少存留?
紫袍老道最后望了一眼蔚然天地,万般感慨化为一声轻叹,眼底柔光散去,无情念起,当以我道斩万劫!
随后一股玄之又玄的道意开始在老道周身弥漫。
紫芒闪烁,雷光乍现,一尊巍峨法相撑开无垠太虚,只见那法相之上有玄光绕臂、雷池悬顶,举手投足间便释放出无数的紫霄神雷覆压整个洪荒大地。
眼看老道要动手,远方的青玄枯桑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下一刻枯枝横空,穿透四荒八极,使得天地倒转,青气吞吐之间,无数星河瀚海于其身上破碎重生。
在此之后,梵寂空也睁开了双眼,刹那之间,禅音四起,佛光普世。
天地之间浮现出一朵朵琉璃圣莲,铺出一条古朴贤路直撞轮回深处,撑开一处须弥净土,一尊琉璃古佛踏莲而来!
天道有感,衍化出无数混沌雷焰阻挡古佛的身影,然而却不见丝毫成效。
古佛一手执塔,一掌开路,撕破层层道障,转瞬之间便已踏入现世与梵寂空合而为一。
“轰”
三股气息相撞,爆发出惊天威势,沸天震地,搅得整个洪荒风云变幻,四时颠倒。
无数生灵被这骇然一幕吓得不知所措,有人悲鸣哭喊,有人痴若癫狂。
更不乏机警之辈想向着天外逃窜,却不知域外虚空早已被卷得支离破碎,他们一头撞去,只剩下漫天血雾。
与此同时,紫袍老道开始牵引着头顶的雷池,孕育出一道寂灭雷息,吞芒吐电,霆凤掣云,让人头皮发麻。
琉璃古佛则将手中玉塔掷出,放出一汪火海,焚虚燃灵,点燃了半边洪荒,火海沸腾,以众生因果为柴,燃出一株业火红莲,焚烧万世。
而青玄枯桑也汇聚起神韵真元,摇枝凝叶,竟将浩瀚星海炼成一柄贯穿万古的青剑,流光溢彩,浑身散出着弑灭枯寂的气息,向着雷龙与红莲撞去。
“轰”
粲然的灵光四射飞舞,宣示着此道极致的力量,毁天灭地,万物寂焚,使大道尽碎,让光阴逆流。
仅是一击,便打碎了洪荒的天柱地维,偌大的洪荒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尘埃四散分离,飞散在寰宇之中。
这一击之后,真仙喋血,古圣归墟,兆兆生灵化为了灰烬,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那三尊烜赫的身躯,吞灵吐霞战意冲霄。
等大道重凝,天地暂分,便再次爆发出惊天声势,轰雷贯耳,响彻诸天寰宇,神光耀绝,贯穿亘古朔今······
此一战不知连绵多少光阴,打崩了几何虚空,等到天地彻底平静下去,寰宇之中再无半点生机可寻,天地混沌,涅风呼啸,死寂之气缭绕不息。
而那灭世开劫的三位逆尊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同归于尽了还是另有隐情。
时光荏苒,数百亿年过去,清升浊降,天合地聚,又是一片万物生发之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