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方淮不够帅、不够高、成绩不够好、不够有钱也不够用心，所以不会接纳他当自己的男朋友。

哪怕他已经很优秀，也永远不可能达到那个女生想要的标准。倒不如说，每当他更优秀一点，女生的标准就会相应地提高一点。

为了不让他妨碍到自己和更优秀的男性接触，她精心编织了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方淮是她的舔狗，为了得到她经常会做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在女生的小圈子里，还流传着许多幽默的“方淮笑话”。

方淮整个晚自习都没起身，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心里难过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女生要做这种事情，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完全可以直接摊牌，他又不会纠缠着非要怎么样。

干嘛要在背后说那么难听的话，你明明比谁都清楚我根本没做过那些事情。如果你真的有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跟我分享你的生活？

诶，分享自己的生活吗？现在想想，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过得开不开心，永远都是谁如何如何下头，又触怒了你...这就对了嘛，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象，甚至都不是朋友。我只是个愿意付钱、甘愿跑腿、还能够聊天解闷的工具而已。

人什么时候需要在乎工具的感受呢？

方淮摊开课本，在空白处画了个火柴小人，脑袋打了个叉，肚子则写上了她的名字——舒子钰。

他没有删掉舒子钰的微讯，但也不再搭理她发来的消息。不久后，也到了该分文理科的时候。方淮毫不犹豫地在意向书上写下了文科，他要躲得远远的。

他已经没有什么无聊的青春幻想，觉得会有什么恋爱喜剧降临在自己身上。现在方淮的心愿就是和邻座的几个同学搞好关系，起码不要太僵硬。然后，像大多数人那样好好学习，考个理想的大学，给自己这十几年的时光一个交待。

方淮在口袋里放了很多昂贵的糖果，他舍不得买给自己，却想着一会儿要主动散给大家。

学校是一个封闭的小圈子，况且能考上这所高中的，基本上都来自市里的几所名初，因此在初中时期大家就算不是同学，也在培优班打过照面。

在这种情况下，谣言非常容易扩散，甚至第二天就会面目全非。即便到了重新组建的班级，方淮也时常能够听到大家对于他的讨论：有人说他贱到了骨子里，为了给舒子钰准备礼物居然卖血换钱；有人说他是个跟踪狂，做过很多恶劣的事情...

就这么说吧，只要发生了任何一件坏事，大家就会默契地想到方淮，然后编排出新的笑话。他到底有没有那么白痴那么坏？谁在乎这个。

聪明善良的方淮，不如猥琐卑鄙的方淮有乐子呀。

他的糖果散不出去，只好自己拆开包装，往嘴里丢了一个。

没想象中好吃，还有点苦。他想。

每天中午，方淮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至于其他人，关系好的会把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拿出各自的食物，说说笑笑着一起吃饭。

所谓的“关系好”，其实也有门道。小圈子能坐在一起，不代表他们每个人互相之间的关系都很好，只能说明当中存在着一位能够凝聚大家的中心人物。

举个通俗点的例子，小刚和小红都是小明的朋友，他们三人可以比较融洽地相处，但小刚和小红未必是朋友。

也正因如此，他们之间的话题其实并不太多，小刚和小明感兴趣的事情，小红可能完全接不上话。为了避免这样的尴尬场面，他们有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话题——方淮。只要说到他，大家就都能有话说，不必再担心冷场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早已脱离了“他是不是舔狗”的阶段，任何坏事的主角都可以是他。

每当方淮经过的时候，他们就会默契地闭嘴。当他走出三五步，刚刚背对着他们，甚至还没有出门，他们就会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接下来，要么模仿他的动作，要么用绰号大声地讲新编的段子。

如果方淮装作没听见，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如果他陪着笑脸询问，他们就会一起说“啊，说的不是你呀，你有点太敏感了”，然后把这条也加进段子里。

就算有人觉得这样做很过分，也不会特意站出来为他说话的。毕竟为什么要帮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凭什么要冒着成为下一个被嘲弄的人选的风险，为了他惹得大家都不开心呢？

无休无止的精神暴力让方淮出现了抑郁症的前兆。老师讲的课，他居然反应不过来。他不想上学，身体已经很疲惫，晚上却睡不着觉，早上更起不来床。

方淮觉得自己的力气在流出身体，回家的路比之前遥远了好多。洗澡、吃饭都需要鼓起勇气，甚至需要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吃饭。有时他看着丰盛的午饭会干呕，有时又突然暴饮暴食。

最要命的是，他的脑子里会循环播放那些痛苦的事情。方淮出众的记忆力在此刻成了捅向自己的刀子，那些恶毒的话语无数次在他耳边回响，那些张扬的表情一遍遍在他眼前闪回。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还能求助谁。

可就算已经痛苦到了这种程度，方淮也没有想过退学的事情。他默默地熬着，经常会看手表，告诉自己又坚持了二十分钟，又忍受了一个小时。

他记不清自己到底熬了多久。直到某天，方淮突然觉得头顶的天空不再那么灰扑扑的，莫名地染上了蓝色。

天空原来是这个颜色吗？方淮抬头望去，觉得不只是变蓝，它分明还高了几寸！不然怎么没压得他喘不过气呢？

看着玻璃倒映出的，几乎完全变了个人的自己，他愣了一阵，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从此之后，梦魇再也没有袭扰过他。闲言碎语仍然存在，但已经没办法对他造成丝毫干扰。

方淮的食欲开始稳定，他又能好好享受食物。为了赶上这些天落下的进度，他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自学，成绩一天胜过一天，不敢说优秀到令人顶礼膜拜，但骂他最难听的那几个，也实在是望尘莫及。

他能随时把手机放下，原来早睡也不会错过任何重要的消息。

方淮有了新的爱好，他学会了弹吉他，能写不错的行书，甚至还给喜欢的游戏写了同人文，积累了上千个粉丝。自从学会了和自己和解，他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精彩。

方淮在茫茫白光之中走着，看不清前路，但他早已无所畏惧，无论要面临什么困难，他都有能力应对。他充分地相信着自己，也比任何人都要爱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前方立着一扇漆黑的门。

方淮大步朝前走着，每朝前一步，身后的白光便随之消散。白光遮盖的，原来是他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们。辱骂的、嘲笑的、不怀好意的、面带鼓励的，很快又像是被橡皮擦抹去般，渐渐消失了。

他的表情也在飞速变化，他委屈、他愤怒、他迷茫、他喜悦...最终他的脸庞只剩下平静，死水般的平静。

嘎吱。门被轻松地推开了。

滴滴滴！滴滴滴！方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把闹钟关掉，随手重新放在了床头柜上。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