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走了过去,他也探头向窗外看去。夜幕低垂,繁星点缀深黑的天幕。酒楼之下,官道上灯火阑珊、行人如织,街巷间灯火点点、人影攒动。行人的谈笑声,马车的轱辘声,商贩的吆喝声,官兵的警示声,织成轻盈丝绸般飘上楼来。云泽的目光在夜景中浮动,从远到近,从天到地,似乎就是看不够。
沈药师和陆商、江参、晁波、魏霜,几个年长的人在一起谈论着什么。陆商瞧着云泽和青苹在看窗外的夜景,他延续下午在落叶峰的话题,向晁波问道:“晁大哥,小弟年方十九,确不如晁大哥见多识广。晁大哥以为,我们这两位少年在窗边观赏我天极民间的太平夜景,此番景象,如何?”
晁波看了看窗边的云泽和青苹,对陆商回道:“风景不错,要是看风景的人,也无灾无难就好了。”
“哦,何解?”陆商又看了看窗边的小家伙们。沈药师和两位心细的姑娘已经知道晁波在说什么了。
晁波倒起茶说道:“今日我一见云小弟,看他脸上带着竹编面具。又在他与那虎崩天打斗时,窥见他面具之下的那副面容。沈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这位小辈,受了不少苦吧。”说罢,他把这杯茶递给了沈药师。
沈药师接过茶,摇了摇茶盏,叹息道:“晁兄说得不错。云泽并非我沈切的弟子,他是我与小徒青苹在西叶谷口附近所救。至于他的身世经历,唉。”之后,他将云泽告诉他与青苹的事情讲与在座的人们听。云泽也听到了,不过他更注意外面的景色。看着外面的夜景,他想暂时不去想过去的事。
嘭!一声拍案响动,原来是晁波的拳头锤了桌子。
“我早有预料,却也没想到,竟是如此。真是天杀的一群畜生。那旧灵国的王爷,那青楼老鸨,这狗屁苏家,还有那些落井下石、仗势欺人的小人,真都该杀!该杀!”晁波恨不得现在就抽出背后的奇门镰去将那些家伙头颅割下。
江参看似英气十足,其实她也是女儿柔肠。她站起身来,走到云泽和青苹中间,用胳膊挽住两个小家伙。一路冷淡的魏霜,听了云泽的事情,也有所动容。她虽是旧贵族,有自己的傲气。但她也是看不惯旧四国王公贵族的行径的,毕竟在她看来央国被灭使得极国再次一统东玄,就是因为当初那些败坏的虫豸。
陆商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几人沉默了一会。晁波有气没处撒,他便指着陆商的鼻子骂道:“姓陆的,你个满嘴礼义道德的臭书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小弟的身世,我也很同情。但那都是前朝的事了。那旧灵国早已被灭。沈先生也说了,那王爷被天极军将士砍了,那青楼也因勾结山匪恶霸被官府查抄了。云小弟的仇人都已伏诛。”陆商攥紧拳头说道。
晁波可不认同这套说法,他拍桌道:“放屁!那是只关前朝的事吗?那震州苏家,那真是世家大族啊,当朝六大世家之一呐!你一个读书的学士,一个圣德宗的玄修,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世家大族,从玄朝灭亡到天下分为四国二部混战三百年,就一直存在吗?!那苏家,对云小弟母子,对贫苦百姓的欺辱,难道都是前朝的事吗?!还有那些市井小人,可有受到一丁点责罚?啊!?”
陆商无话可说,他平日在宗门修习时就见过不少世家子弟,那些世家弟子中确有不少无礼恶徒。魏霜在一旁倒有话说,她不然道:“世家弟子就一定都是恶人吗?就说那六大世家,坤州王氏、兑州柳氏,这两家就常被百姓称颂,可算是美誉在外。还有坤州三家中另外两家,坤州欧阳氏、坤州曾氏,也算得是中正良善。这你怎么说?”
晁波怒极反笑,摆头问道:“呵,你也知道,就这么几家名声好。这天下的地主老爷,又何止它六家?!”
“那你又当如何?”魏霜不屑地笑道。
“自是!杀尽天下世家恶徒!宰了那些狗屁地主!分了田地金银给百姓,让他们不受欺负,不愁吃穿。”晁波拿出背上的奇门镰,比划了下。
陆商也拍起了桌子,反对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下恶徒,自有国法惩治;家有不肖,也有家法教之。岂能任由你肆意滥杀。那岂非,无国无家之徒?!”
“长了瘤子不割!生了腐肉不剜!等着全身溃烂,难道就是利国利民了?!”晁波用奇门镰的刀柄敲着桌子。
魏霜嗤笑说:“那你去杀好了,杀完一批世家,自会有新的世家。朝中大臣大都是世家子弟。你不妨把满朝文武杀个干净,到时候无才可用,北漠白灵狼汗带兵南下打草谷,西南梵天国乘虚而入,东海血阳鬼族劫掠,让东玄再分成个四国八国的,到时候,百姓日子就快活了?况且就你,你一人杀的完吗?”
晁波气得脸红,他站了起来:“你们这帮家伙,一个读书人,一个旧贵族,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难道任由百姓被欺负!?”
沈药师听了许久,江参和云泽、青苹也都听到了他们的争论。沈药师抬起手,示意两位坐下。晁波和陆商也知道一时动了怒,便都坐下。沈药师看两人坐下,接着说:“两位方才所言,不无道理。方才晁大哥说,不杀那些恶人,如同长了瘤子不割,生了腐肉不剜,很有道理。但陆公子与魏姑娘说得也没错。在下正巧是医道玄修,试问:若一人手足生疮,是否将其手脚砍去方可治之?若一人五脏六腑染病,是否将其内脏挖空以治之?若一人颅有毒瘤,是否将其头颅砍去方才可治呢?”
“这,这头砍了,人不就死了?”晁波喝了口茶,说道。
沈药师笑道:“正是此理。朝廷如头颅,世家如五脏,天下如肉身。若将头颅砍去,脏腑挖去,这人便要死去,肉身也就腐烂。正如,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
“唉!那还是这个麻烦嘛?!百姓怎么办?”晁波无奈道。
“毒瘤要割,脓疮要治。巍巍国法如同常药,侠客义举如同猛药。对症下药,当保则保,当除则除。世分阴阳,人分好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反皆是天下。若为保天命而存毒瘤,是为不仁,如瘤子在身,当时不能忍;若为除毒瘤而弃天命,是为不智,如人已断魂,将来不可知。”沈药师摇着茶盏,缓缓说道。
陆商毕竟是读书人,听了沈药师这番话,他很快明白了话中道理。他立马站起来,对沈药师鞠躬作揖:“多谢沈先生教诲,学生佩服。”
“嗯,沈先生讲的,有道理。这治病,不能把命丢了。这好不容易天下太平,要是天命没了,老百姓又要遭难。”晁波也想了想,点了点头。
沈药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况且,我天极一朝的律法《天极律》本就开明。有律言,平民遇到盗匪,杀之无罪。又有律言,恶人迫使平民保命避险,杀之无罪。再有律言,奸人害人蒙冤受难,杀之无罪。更不用说,天极子民,若能降精怪、伏鬼魅、除妖邪、灭魔族,更是有功。当今皇上,重豪杰,敬侠客,就是赞许惩奸除恶的义举。不同世道,自有不同治法。此世邪魔恶徒并存,各有铲除之法。庙堂事庙堂解,江湖事江湖了,不过如此。”
此番道理,云泽在一旁听得入迷。他感到自己心中,似乎留下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