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吗?”
臧天笙说完最后一句话,山中已是黄昏后,风中夹杂着徐徐凉意缓缓划过。少年与男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鱼是不可能吃钩的,巴掌深的溪水,手指长的小鱼,伸手捉也能捉两盘子了。
只有那只风干的老鸭子,养了两年多,遭蛇咬了一口着实活不了,臧天笙不得不放了其生气又去了蛇毒给他剐个光溜晒了一个春夏,晒得通体黄澄澄地,鸭皮看上去晶莹透亮。
臧天笙与少年都为这只鸭子惋惜,曾几何时,看它在溪边大摇大摆地啄草戏水,直至把小溪弄的混浊不堪。有时候甚至跑出去,跑到村边向着灯火摇晃着嘎个不停,还是村中人捉了还又送回来。
那时候的天地都是它的,在它活着的时候。千不该万不该,就是那条该死的蛇,它咬了这无忧无虑的泡沫一口。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最终幻灭成了如今两人的口食,却也无法顾及它已经死了的凄凉。臧天笙与少年对它的欢乐都感同身受,曾经好几次坐在溪水中与它嬉戏,而它也未曾把自己的快乐掩藏分毫。它就是天地间最清澈的一条溪流,天空,白云,鱼,人,树,草都曾受了它单纯的欢乐。
自它之后,村中人又送来几只鸭子以及几只鸡,还有一只大鹅。因为臧天笙医术确乎高明,村中人但凡有个小病小痛,臧天笙笑嘻嘻地扒拉几棵草煮水喝了也就没事了。也有人从山上滚下来,臧天笙往来几趟,几个月下来人还是完好如初。只是这些都没了那只鸭子一摇一摆的快乐。
笑还是笑着,总是在笑的时候会浮现那只鸭子的身形,它总要摇摆着,摇摆着,突然噗出一泡屎来。偶尔它也会被自己噗的一泡屎吓住,回头看看,嘎一声还是摇摆着往前去了。只是它不知道,生命一往无前的最终归宿是死亡。它不知道死亡,它也不懂死亡,它更不曾思考死亡。死亡对于它来说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甚至与它不应该有分毫的关系。但是,归宿是生命的最后,最后是生命无法避免的那扇门。门外是七情六欲,门内是一片漆黑,或许有人推开门进去了,但是没曾出来。所以生命对于死亡总是缠绕着层层恐惧。铜镜里映射出来的模样是一份恐惧,最根本的恐惧,因为恐惧的本身是铜镜中的“人”,而不是铜镜本身。
山风渐凉,事渐凉,情渐凉。
日头见死,人见死,心见死。
少年仰头看向峭壁上的月儿,只一眨眼,已是两年之后。月不曾变过,还是偶尔耍着小性子把自己藏在云缝里。
只有在少年看她的时候,她为他照亮了整个黑夜,就连峭壁上那只乌鸦都分毫毕现。
臧天笙身体每况愈下,近几个月来,村中行医事宜已经全盘交于少年之手。臧天笙只是偶尔太阳好的时候会坐在溪边钓鱼,他逐渐连手中细细的鱼竿都握不紧。
臧天笙偶尔会与少年说起自己又看见那只鸭子,还是摇着摇着就摇出一泡屎来,把溪水搅的昏乱不堪,鱼都钓不了。
少年笑了笑,安静地扶起臧天笙。
要不要风干呢?
少年吓了自己一跳。他感觉臧天笙就像那只鸭子,想到那只鸭子,少年就想到它风干的模样。
那条咬死它的蛇最终没找到。
那咬死臧天笙的蛇呢?能找到吗?
“师父,找不找那条蛇?”
“蠢货。那是你能招惹得了的吗?”
门前大鹅正伸长了脖子在追一条乌漆嘛黑的蛇,臧天笙一看,多半就是咬死鸭子那条,还没瞧了个究竟,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是一命呜呼。
厚重的倒地声吓的门前几只家禽侧目看来。他们对于生死终究是没有感觉的,还是侧过头去啄那条蛇。它们不知道生死,但是知道反抗,知道蛇是入侵者,要驱赶它。
少年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无法理解臧天笙为什么走的这么急急忙忙的,他甚至来不及伸手挽住那在自己眼睛里直挺挺倒下去的风烛残年的身子。少年把臧天笙抱在椅子上摆了个端正,想来,臧天笙是比较注重礼节的。
少年叹了一口气,还是几个步子追出去把蛇抓在手里,又跪在臧天笙面前自七寸断了蛇身。
一众家禽看了,着实奇怪。啄蛇头的,蹬蛇尾的,忙的不亦乐乎。
少年抬头看去,月,清澈明亮。
蛇,扭的很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