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迈步跨过门槛，里面的情形与他想的不太一样。高大的厅堂分了三层，但是只有第一层——也就是他现在脚踩的这一层，地板是完整的，余下两层地板中间都有很大的镂空，站在他的位置，可以一口气看见最高处纵横的房梁。第二层留了将近一半的面积下来，第三层几乎就是沿着除有门这一侧墙壁之外围了一圈，像是一个加宽的走廊。

这大厅采光极好，光线照射进来，在古色古香的陈设间徘徊。这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大部分陈设都是建筑本身的延伸。龙潜可以想象，即使空无一人，这里亦不会有空寂之感——反过来说，即使满是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这个大堂本身已经极尽疏与密的讲究，很难再打破它的平衡了。

龙潜很轻易的看见了在三层扶栏的两人，他认出来是羽灵族族长和与他交谈过的任老。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上来，接着便退后看不到了。

龙潜也没在楼下多张望，很快走向楼梯，拾级而上。此处空间宽敞，两列对称的楼梯从一层拐了个九十度的弧形弯到二层，再拐上九十度到三层，一口气走到三层是不小的一段距离。

龙潜一级一级踏上台阶，实木地板发出坚实的低响，整个大堂似乎都可以听到，不过并没有回声，毕竟这里封闭的墙壁太少了。

龙潜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似乎慢慢和他的心跳重合到了一起。这一刻他不知道该想什么，索性不去多想。

他很快迈上了三层。三层的墙壁几乎十不存一，差不多只留下了立柱与屏风。阳光明媚，将深色的木漆照的暖洋洋的，朝阳的屏风也白晃晃的，与藏匿与阴影的部分好像割裂开来了。

龙潜行完礼，在一个明显是留给他的蒲垫上坐下。如果有其他族人看到一定会被惊讶到，因为龙潜的座位是坐南朝北的，反而是任老坐了坐北朝南的位置，至于沈千云则理所当然的坐了主位，面朝东边。

当然……龙潜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假如把主位留给他他也必然会大咧咧的坐了。

“龙潜小友，我们今天不多废话。你的羽灵兽是王兽，对我们羽灵族的重要性再强调都不为过，所以……我们想谈一谈你在羽灵族的去留问题。”

沈千云待龙潜坐稳，直接就开口了。阳光映射在他俊逸的脸庞上，根本难以看出年龄。但是那股温润如玉的气质却流露出岁月的沉淀。

“族长谬赞。”龙潜淡定的回应着，“我一失忆之人，来路不明，承蒙沈清颜少族长照顾，羽灵族能收留我，在下感激不尽。”

“小友不用自谦。”任老摆摆手，“若是半月前初来乍到的你，的确是受我羽灵族照顾，但现在你就是我羽灵族贵客，小友若愿留下，我族之幸。”

说着任老也不由得有些想发笑，沈千云说的是去留问题，这龙潜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直接感激收留自己，把调子定下来了。不过他们的确是希望龙潜留下的。

“有些我族的事情，颜颜也未必会对你说，但在老朽看来，是有必要提的。”

“哦？”龙潜内心一动，“愿闻其详。”

“但是，在那之前，也希望龙潜阁下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沈千云突然发话。

龙潜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眼神几乎瞬间凌冽了几分，挺直了身子，他感知到沈千云这位族长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危险气息。

这股气息并不是针对龙潜，而是上位者所特有，好似雄狮的鼻息，不动声色，也无意威胁，只是单纯的霸气侧漏。

此刻的沈千云才是真正的一族之长，任老也意识到这点，所以虽有制止之意，但终究只是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停下了自己的话头。

…………

一刻钟后，沈清颜在门口接到了龙潜，好像一位家长接送考完试回来的孩子。

看到沈清颜的一瞬间，以龙潜的心性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沈清颜一袭蓝彩白衣，被她身后的古城镇衬着，透过门框望去，恰似一幅画。

“不用告诉我谈了什么。”沈清颜领着龙潜往回走，她的脚步明显闲散了许多，“我知道你肯定能留下来，而且在族中地位会比之前更高，这是你自己出去一趟争取到的。”

现在的龙潜，高阶灵宝加羽灵王兽，简直一夜之间跻身年轻一辈的顶尖战力了，哪怕在整个羽灵族都不弱。

龙潜正想开口，闻言也作罢了。两人一前一后，循着走道逐渐远去。

…………

“看出什么了吗？”任老轻轻问。

他前方，沈千云凭栏眺望着远处，似是在看沈清颜两人，又似是只在看着偌大的羽灵族。

沈千云迟迟没有回应，只是顺着雕栏上的凹痕一遍遍抚摸着，他一向喜欢这个动作。

任老见状，也不再多问，苦笑着摇摇头，只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一阵狂风刚欲起，便被不知什么力量抚平，连沈千云的衣带都没有吹动。

“即使是精神力长者，也不排除与那朵虚神金缕兰的主人本身就有关系，而且据清颜所说，他对长枪的使用无师自通，也很难排除得到了传承，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潜意识。”

沈千云突然开始说话，但他身后空无一人。

“而且，他对危险的感知异常敏锐……”沈千云眯着眼，“这样的人物，很难想象他之前的身份。”

“不过这一切他都没有作掩饰，的确是没什么算计，失忆应该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的确确得到了羽灵兽的最高认可。”

最后，沈千云的声音几不可闻。

“羽灵山的宠儿。”

…………

回去的路上遇到的羽灵族更多了，还有几个辜月行的同伴，他们此时都是满脸喜色，见到沈清颜和龙潜都忙不迭的行礼——对沈清颜是行礼，对龙潜更像是打招呼。

等沈清颜和龙潜走远，他们纷纷向周围人解释龙潜是谁。

有一件事沈清颜没猜错，拥有九嶷的龙潜注定会在羽灵族掀起轩然大波，这也是她同意龙潜正式去见一次自己父亲的原因：龙潜在族中需要一个正式的位置，之前的龙潜可以完全由她负责，而现在……通俗点说，就是沈清颜已经罩不住龙潜了，她需要扯一扯沈千云这个族长的虎皮。

今天沈清颜带着龙潜在羽灵族来回一趟，不说大张旗鼓，也有不少人知道了，知道他们去了族堂，知道龙潜已经见过了族长。这足以消弭很多麻烦。

但是……她仍有些后悔。

沈清颜回头看了眼，龙潜见状投来疑问的目光，两人目光还没接触，沈清颜就转了回来。

只这一瞬的相交，沈清颜就看出了什么——龙潜的目光很平静，但已经不再是毫无心事的平静了。

龙潜之前很无知，虽然也有失忆的心事，但他只是为失忆烦恼，而不是为他的记忆本身烦恼。

……更没有为自身以外的事情烦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