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苏,名德贵。我母亲生有我们四姊妹,大姐名德荣、二哥名德华、三哥名德富,我最小,名德贵。用我母亲的话说,给我们四兄妹取名字时,是希望全家荣华富贵的。但因为没有赶上好时代,父亲去世了,母亲操劳一辈子,直到去世,我们也没有实现她的理想。老贵,是母亲喊我的乳名,老邻居们也跟着母亲这样喊我,后来就没人叫我德贵了,老贵成了我远近闻名的称呼。
听母亲说,我出生的那年,正是新中国成立的前一年,兵荒马乱的年代,做什么都不挣钱。金圆券一天好几个价,直到后来,只能拿来编斗蓬作遮阳之用。
岩板村作为当时茶马道的主要必经之路,经水路可通云贵省城,经陆路可达西南大后方,那时过路的商人都用物资对调物资,金圆券在我们这里都用不了,但整个集市街上成天热闹非凡。有盐商、茶商、布商在这里等着渡河,也有靠赌博为职业的浪荡子们,还有成天在青楼游戏人生的纨绔子弟。一个小小的岩板街上,有三十八家客栈,十四家赌场,还有七家青楼。
我父亲苏木南,是土生土长的岩板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解放前的苏家,住在岩板街上,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我的奶奶,生育了我父亲后,许是身体的原因,就再没有生育过了,所以,我父亲这辈,苏家人丁相对单薄,老邻居们常私下议论,奶奶就给苏家生了个“称托儿”。这在现在,就是独生子的意思。
那些年,我父亲跟着爷爷,在岩板街上开铺子,料理着“汤锅”的生意,相当于现在的餐馆。爷爷又利用四合院的两边厢房,开成了客栈。爷爷待人接物很随和,“汤锅”生意特别好,南来北往的生意人都喜欢在我家吃“汤锅”,然后住在四合院的厢房里。
父亲的主要职责,是负责买猪来杀,然后把猪的大骨剔下来,小火熬汤,加入作料,供客人享用。那飘出来的骨汤香气,半个岩板街都能闻到。那时,岩板街每天至少消费八头肥猪,而我家的“汤锅”就占两头。所以,爷爷和父亲每天都忙“汤锅”生意,基本无暇管家。我们家还有一百多亩地,平时靠奶奶请的管家老张负责操持,家里还有一个长工,叫李二,是爷爷在石板街上做生意时捡回来的流浪汉,奶奶见他人老实,便留下给我家当了长工,平时负责带领短工们种地。
我的母亲李氏,是从安西逃亡到岩板村的外地人。
日本侵华战争全面暴发后,日寇横行的日子,民不聊生,作为主战场的安西,成天炮火连天。安西百姓不得不离开家乡,拖家带口,四处逃亡。靠着在安西节攒的金银细软,我母亲全家从安西逃至川南,川南逃至古楠县,在古楠县城,她父母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相继离世,她独自一人,只能卖身安葬父母。
那天在古楠街上,她刚摆上卖身告示,就被刚巧进城走亲戚的奶奶看到,于是安排随行的管家老张,花了五个银元,买来给父亲当妾室,那年我母亲十六岁。因为母亲在安西逃亡前读过几天私塾,认得几个字的缘故,有自己的名字,叫李明月。
母亲签了卖身契,用卖自己的五个银元,在古楠城买了一小块地,又置了两铺草席裹住父母的遗体。草草安葬了他们,然后跟着奶奶和管家老张,来到了岩板街。
在娶我母亲之前,父亲已有一段婚姻,那是一个童养媳。后来,母亲让我们叫她大娘。大娘姓王,父亲平时不叫她名字,叫小脚。因为从小缠足的原因,她的脚畸形厉害,重活干不了,只能干些家务活,经常遭奶奶嫌弃。
在大娘十五岁的那年,在奶奶的的张罗下,父亲正式娶她为妻。之后几年相继为父亲生养了三个孩子,父亲给老大取名德财、老二取名德胜、老三取名德凤。
母亲被苏家买来时,大娘正怀着她的第四个孩子。因奶奶认为我父亲没有亲兄弟姐妹的原因,希望父亲多娶妾,多生孩子。父亲拗不过,只能顺从奶奶的安排。
母亲过门三个月后的一天,大娘生老四,母亲问奶奶,要不要到古楠县城去一趟找个稳婆。奶奶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拉个硬头屎,不用担心”。可大娘硬是三天没有生出来。母亲看着不行,第一次违抗奶奶命令,冒着大雨走了一天山路,终于在邻近的河沟村请来了稳婆接生。但为时已晚,大娘在半夜大出血断了气,老四也胎死腹中。
大娘死了。留下了三个年幼的孩子,最大的德财九岁,最小的德凤三岁,我母亲就成了三个孩子的妈。
在操办大娘丧事时,奶奶认为大娘死了,是产鬼缠身,不吉利,不让孩子们披麻戴孝,也不让爷爷和父亲接近她的遗体。只安排母亲和管家老张从街头买来一张草席,往她身上一裹,趁半夜就把大娘拖出去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