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愣着了。”
现在他听出来了,是斯特林压低的声音在不耐烦地催促他。
“怎么啦,天都还没亮。”
但是下一秒,爱伦感到一道冰冷,锋利的薄片抵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彻底清醒了,斯特林按住他的肩膀,低语中带着克制的悲愤。
“你要是想,我也不介意在这里弄死你。”
“不不,完全不想,那样的话血迹可难处理了。”爱伦的头脑在一瞬间跨过认识斯特林以来的两个星期内的所有细节,但也想不明白斯特林怎会挑这个节点杀自己,更何况眼下,约翰和另外两个护卫队的兄弟还在帐篷里熟睡。不过,听这一起一伏的呼吸声,不大可能指望他们。而且斯特林显然已孤注一掷。
“起来,什么都别说。”
爱伦被骑士挟持着走出了帐篷,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零落星辰洒下暗淡的光。唯一听见的声音,就是斯特林走在松软的草地上的摩擦声,爱伦赤着脚,没有穿靴子。
他们从营地侧面绕到礼拜堂里,在偌大的庄园中,这是个鲜有访者的地方,在深夜更是见不着半个人影,只有墙上挂着的卡文迪许家族历代人物的油画冷漠地注视他们。昏暗的烛光照亮了骑士半边英俊的脸,此刻被屈辱、恼怒,各种混杂的情绪所扭曲。他把一张刚刚拆开的信封扔在爱伦膝前。
爱伦被勒令跪下,信封上面的黑色封蜡已经割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
1672年8月12日
德文郡盛宴客栈
尊敬的阿拉里克·斯特林爵士大人,
极其、极其重要的消息。治安官欧文已经盯上了我们存放货物的地下室,我本来要在今天装运上船,但是现在日夜都有官府的人监视,没有机会转移货物了。唯一幸运的是他还没有取得搜查证,不知道要多久,我想您最多还有三天。
非常抱歉,我不能再替您掩护了,毕竟我还有家人。我妻子一直不同意我这么干,现在想来,或许我早该听她的。
另外,您是否有将我们的生意透露给任何人?我想不明白消息怎会泄露。
请切莫怪罪。
您的忠实仆人,
约翰·布莱克
】
约翰·布莱克,那个酒店老板矮胖和善的模样依稀浮现在爱伦眼前,原来他就是斯特林口中的兜底人,既能将赃物偷渡出去,又能凭借斯特林的社会地位瞒天过海。爱伦仰起头凝视着斯特林。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可以发誓……”
顿时,爱伦只觉得舌根发麻,眼前骤然黑暗了片刻。斯特林刚刚的一记重拳打断了他的话头,同时打断了他的鼻梁,粘稠的液体从爱伦的鼻腔流进嘴中,他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
“亏我如此信任你……说!你还告诉谁了?”
骑士转动粗壮的手腕,虽然仍是怒气冲冲的神情,但又透露出些许自我怀疑的眼色。
“不是我。”爱伦不卑不亢地说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妈的,我根本就没理由这样做,害了你,我能得到半点好处吗?”爱伦吐出一口混着眼泪和鼻血的唾液。“你那个过着体面市民生活的合伙人,你又对他知根知底吗?难道他就没有在你身上占过便宜?”
“没道理的,布莱克自己也会受连累。”
斯特林自言自语道,他感到疑惑,又被冲动所左右。冷清的夜晚,他看向斜靠在祭坛旁的长剑,出鞘的刀刃折射出他自己的面庞,像是有了生命般冷漠地凝视着他,“做与不做,没有回旋余地。”,这样无生命的夺取生命的武器,以心灵感应的方式召唤着一场屠杀。
礼拜堂即便在夜晚也是闷热的,两个人都听见了几声若有若无的狼嚎。
“你想好了吗?”
“……”
“放过我,我们仍然可以相安无事。”
仍然是一阵沉默,不知道在沉默中熬过多久,斯特林笑了起来,诡异得令爱伦寒毛竖立。
“利顿,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了荣誉,我什么都不是,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先杀了你,还有背信弃义的布莱克,还有检察官欧文……呵呵,他们全都逃不过,一个都不放过。”骑士一面振振有词,一面提起长剑,锋刃在地上激起火星。他像刽子手一般宣布道,“把头俯下来。”
眼看没有生还的可能,爱伦的内心却如同度过风暴的海洋,只剩下平静。
谁知道会死在这种地方,这下好了,海滨别墅成了泡影,安详的晚年生活也没指望了。他想念起妻子和儿子,想念着他们日益模糊的面庞。
爱伦握住宝贵的碧玺,闭紧双眼,等待着裁断命运的那一刀,大地似乎正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