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姐姐,你又错了,蜈蚣比蝎子大。”
“你不是说蟾蜍吃蝎子,蝎子吃蜈蚣?”
“是蟾蜍比蜈蚣大,蜈蚣又比蝎子大。”
柴房里传来人声,白慕南跟在那两个阉人身后,摇着头,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划五毒拳。
门被推开,慕容缘眯着眼,楚何站起了身,那两个阉人看了看两人早已被松开的绳索,一人走过去在楚何的手脚上都锁上了铁链条。
慕容缘跳了起来,“干嘛呢?”
“私通秀主,押往无烟宫。”
楚何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他看着她被人拉着铁链像是牵着一头拉了出去,也跟了出去,其中一个阉人站在他身前,“你也是待罪之身,至于如何处置,都将交由宫主处置。”
慕容缘翻了个白眼,在那阉人背后做了个鬼脸,谁理你们,要不是何姐姐似乎想要进那无烟宫,他才懒得继续装。
几人从底舱往上走,慕容缘走在最后,白慕南突然回身看了他一眼,他正抬眼,莫名其妙道,“干嘛?”
“你…”
“我什么?”他歪了歪眉毛,白慕南怔了怔,那日见他,额际还带着平安扣,此时那一点朱砂痣映着双眸,仿若流光溢彩交相辉映,让他呼吸一滞。
慕容缘也不再理他,走到了他前面,看着楚何的背影,回到了甲板上。
长堤上等着十几辆马车,每一辆的两边各有一个守卫,而在那些马车前面,站着五六个男人,大多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只有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穿着一身象牙白的长衫,一根宽绸带束着发,一双吊梢桃花眼一个个打量着从甲板上下来的女子,目送她们都进了马车。
慕容缘走在最后,那两个阉人带着被锁住的楚何也下了甲板,走到那年轻的男子身前行了个礼,“羽衫公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侧头把楚何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阉人把她推到了他跟前,“这人和船上一个秀主有私情,就交给公子了,一切都交由宫主发落。”
那男人伸手扇了扇他的衣摆,楚何和他面对着面,清清楚楚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一抹一闪而逝的遗憾,他曲起拿着折扇的手抱拳朝那阉人道,“有劳两位公公,剩下来事的就交由在下来处理。”
他拉过了绑着楚何的铁链,就听得咔咔两声,他运劲捏断了她手腕上的铁铐,朝她歪了歪脑袋,“跟上车队,别想跑,我看着呢。”
楚何勾了勾唇,“我不是你的对手,自然不会自讨苦吃。”
和他站在一起的几个男人已经跟着车队离开长堤上了岸,他走在最后,“苏羽衫。”
“楚何。”
楚何走在他身前半步,偏了偏头,“你在遗憾什么?”
他展开了折扇,“这都被你发现了。”两人一前一后也上了岸,楚何抬头放眼望去,街肆林立,靠海的房屋底部都用磨块岩石加固了一圈,一上市集就看到好几家鱼肆,甚至连街道上都飘着一股咸腥味。
她正在看,冷不防那把扇子突然攻向她面门,她险险地侧身闪过,伸手架住了那扇骨,才发现那折扇虽是纸糊,扇骨却都是精钢所铸。苏羽衫没用全力,见她侧身就已经收势,楚何松了手,他把那折扇柄敲着自己的肩膀,“不错嘛,虽然不是我的对手,可对付那两个不男不女的应该是绰绰有余,怎么在船上没动手?”
楚何挑眉看着他,“这就是你在遗憾的事?为何?”
他但笑不语,马车行进的速度很慢,街上的行人一见都是退避三舍,让开了道,走了近一个时辰,进到无烟岛的腹地,街肆越来越和陆路上面一般无二。
“来往的船只多久会来一趟?”楚何突然开了口,苏羽衫比了个食指。
“一天?”
他摇头,“一月一趟,除了饮水,其他我们都可以自足。”他话音落定,突然抬眼看着街道边的一家书铺。
楚何正分神看着那最后一辆马车,走的不是太稳,有些晃悠,慕容缘似乎在里面折腾。
“楚兄。”
“嗯?”
那书铺有两层楼,二楼设了一个临空凸出的阳台,仰头透过雕窗还能看到里面的排排书架和墙上挂着的字画,楚何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他伸出折扇指了指那二楼,她这才发现那阳台一角坐着一个男人,和苏羽衫差不多的年纪,正向下看着两人,眉目宛然。
“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怎样?”
“你帮我一个忙,我保证你和你要的女人安全回到陆路。”
慕容缘穿久了女装,主要还有那兜衣,正别扭着,他不断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朝后瞄,确定楚何还在,却发现她和一个男人并肩而走,似乎交谈甚欢。
他撅着嘴,酸溜溜地缩回马车里,过了会又探出头来,清了清嗓子,努力地发出尖细的音色,拍拍那驾车的男人,等他回头时娇滴滴地眨了眨眼,“大哥,我突然想解一下手。”
“马车后座下面有个小马桶,要出恭自便。”
他愤愤然地钻了回去,没多久,马车驶进了一座足有十余丈高,数丈宽的巨石城门,门内一座一眼都看不到边的花园,繁花香草,郁馥熏染,已经进入了无烟宫。
这无烟宫,当真说是宫殿一点都不为过,他记得何姐姐之前说过,无烟岛势力很大,加上海域下的矿产,财力更是不可言喻,那么作为岛主,或者说宫主所居住的地方,奢侈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慕容缘跳下了马车,和那些女子都被十几个阉人朝殿内带,之前跟在她们马车后面的几个年长男子转了道,慕容缘回头看去,楚何却是不见了踪影,连那和她走在一起的男人也不见了。
他喉咙口发出一声像是咪呜一样的,惹得那走在他身侧的阉人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瞪了回去,人家在伤心,有什么好看的。
“小秀主这边请。”十几人都被分了道,分别带入了分散在另一处花园内的几个错落的小殿,慕容缘身前有一人,带着他进了一个宽敞亮堂的内室。
“小秀主请沐浴更衣。”
他双眼朝着房顶翻,当着你的面沐浴更衣那不什么都穿帮了。
不过那人转了身,只留下他对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水面上飘着密密一层玫瑰花瓣,他在船上被关了那么些天没洗澡,还真有些不舒服,脱了衣服泡下去,那花瓣浮着一层,倒是挡住了下面的所有视线。
那阉人听见水声转了身过来,“小秀主可需要擦背?”
“别,不用了。”慕容缘坐在木桶里玩水,“我说,等会我要上哪里去?”
“傍晚宫主就会接见各位秀主,接下来几天挑出能够成为主母的女子,其余会在一个月后返程。”
“怎么挑?”
“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样貌武功都是需要挑的,不过我看小秀主肯定能够雀屏中选。”
他整个身子都被盖在玫瑰花瓣下,面上还有一层朦胧的雾气,慕容缘撇撇嘴,“那你知不知道这奇怪的规矩是怎么来的?”
“前前前任宫主在的时候,就定下了这样的方式,之后每三年一次,每次都会挑数名女子,不过其实…”那阉人顿了顿停下来,慕容缘背靠在木桶上的身子直起来,好奇道,“其实什么?”
“前任宫主刚继位那年,就只挑了一个女子。”
“然后呢?”
“那女子一年后生下了前任宫主的长子,被封为少宫主,谁料两年后,这位前任主母带着几个月的身孕离开了无烟岛,从此再不知下落。”那阉人叹了口气,“之后前任宫主的脾气就变得很暴戾,那一次发放铜掌令,甚至下令在陆路灭了一个世家,就我所知,其实便是前任主母的家,之后接到铜掌令的,也是她的嫡亲妹妹。”
慕容缘在木桶里撩着水朝自己脸上泼,“再然后呢?”
“前任宫主娶了很多的女人,孩子却再不曾有过,他七年前仙逝,少宫主继了位。”
“就是现在这个下铜掌令的。”慕容缘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还知不知道为什么三年前,铜掌令莫名地断了,没有下?”
那阉人突然噤了声,“这事,老奴不便开口,小秀主洗得差不多了,不如起来更衣吧。”
“我自己来就行,你转过去,一会给我束发。”
楚何靠在那书铺二楼阳台的栏杆前,看着对面坐着那男子许久,突然勾了勾唇,“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我刚继位的时候,就打算废了这规矩,可惜岛上势力最大的那些长老们说什么都不同意。三年前我强压下了所有的铜掌令,这一次,却是压不下去了。”
她伸手敲着栏杆,转了身看着大街,“轩辕易,你这宫主做的,还真是可悲。”
那男子微微愣了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无烟宫主的名字,想打听不是很容易吗?”她头也没回,那柄折扇突然顶到了她喉口,苏羽衫含笑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宫主的名字,在无烟岛是不允许被人提及的,能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两只手,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何低了低头,看着那柄折扇,轩辕易站起了身,“小衫,你放开他。”
苏羽衫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折扇,楚何转了身,轩辕易转头看着苏羽衫,“小衫,你觉没觉得?”
“觉得什么?”
“他,长得很像我父亲。”
慕容缘穿着一身碍事的拖地长裙,跟着那阉人,穿过弯弯绕绕的花园,朝着主殿群走去。
“你们宫主长什么样?”
“很美。”
“美?”
“宫主长相酷似曾经的主母。”
“哦。”
“只是宫主的鹰印生在脖颈里。”
“什么鹰印?”慕容缘脚下一顿,那阉人还在朝前走,“凡是无烟宫正统轩辕氏的血脉,都会生有鹰形胎记。”
慕容缘彻底停在了花园草径小路的半道上,鹰印,那天他看的不是太清楚,但是何姐姐胸口那个胎记,确实有些像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鹰。
他当时没当回事,可现在细想想,只除了说自己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她从未提过任何关于她身世的事。
她突然离开了枫霞派,看似是因为他被赶了出去,可后来她又说是本来就准备在丹枫会结束后离开,之后一路上了云州城,又这么赶巧正是铜掌令下来的时候,还特地去看罗晰月,既然是牧南郡出名的美人,不想嫁人还没有定亲,待字闺中,肯定会收到铜掌令。
何姐姐,原来这从一开始就是你的目标。
如果她真是无烟宫的人,是那前任宫主的女儿,算来算去,也就是那个出走主母当时怀着的孩子。
外婆家被人灭了满门,何姐姐,你是来报仇的吗?
如果真是的话,那她瞒得还真是够好,他从来没看出来一点迹象。
那是不是,他也是她计划内的一部分?慕容缘站在原地,那阉人回头看过来,“你怎么了?还不走?”
他突然间猛地伸手扯下了那条长裙,那阉人大惊失色跑过来,“你干什么呢?”
他拉下了上身的衣服,露出平坦胸部和明显的喉结,“你说呢?”
“小楚,你是小楚。”轩辕易惊喜地抓着她的手,“父亲每次喝醉酒的时候总是颠来倒去地重复娘亲和你的名字,他还提过,那个时侯就决定,生下来的孩子不论男女,都用娘亲的姓氏来做名字。”
楚何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看着他脖颈内的鹰印,浅笑着弯了弯眉,“被你发现了。”
轩辕易显然激动万分,苏羽衫退开了几步,砸着唇像是不满道,“宫主你还真是有了兄弟就不要,不要…”他正在想着该怎么说,突然间发现楚何的右手动作不太正常,飞身朝着两人扑上去,却已经来不及。
轩辕易的喉咙被一把锋利的长剑压着,“小,小楚,你做什么?”
“他死了,就由你来尝,还有那几大长老,我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慕容缘哪里有心情和那阉人磨叽,打晕了人就朝着夜宴的大殿赶,扒了长裙只穿了那身内衫,又解了那阉人的衣服穿上,裤腿翻了两圈,袖子全都撩起来。
大殿内灯火通明,他跑得快断了气,才到大殿前门的台阶上,突然听到里面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他站在殿门口,正看到楚何的背影,手里挟持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殿上那些人全都起了身,侍女阉人都匆匆地从偏门撤离。
他站在那里,口中低声地喃喃开口,“何姐姐。”
她背对着殿门,没有看到他,朝着殿角一个守卫努了努嘴,“拔剑,丢过来。”
那守卫颤巍巍地照做了,她一脚踢起那长剑朝着一个年长的男子过去,剑插在他身前的案几上。“大长老?我没叫错吧,不想你们这唯一血脉死的话,自己了断吧。”
慕容缘还站着,身后突然席卷来一道强烈的气息,他阻挡不住,瞬息间,被人掐住了喉口,扫了他一眼,手下摸得到他的喉结,一道带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楚兄,没想到原来你也好这一口。”
楚何回过身来,轩辕易还在她手里,她眉头动了动,“苏兄,你想做什么?”
“你这样不公平,宫主觉得他对你有愧,你知道他宁死也不会想伤到你,你就在这里为所欲为。”
“那么当年牧南楚家二十多条人命,该怎么算呢?”
“老宫主在气头上确实做错了,他这一辈子也未曾再开怀过,逝者已逝,不如大家都退一步,你放了宫主,我一定让你们安全离开。”
“你没这个资格。”她手里用力,剑锋几乎贴上了轩辕易的脖颈。
“那么他呢?”苏羽衫一手掐着慕容缘的脖子,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你可以杀了这里所有人,杀了宫主,但是我向你保证,你也别想看到这漂亮的小嘴还有气出。”
慕容缘定定地看着她,他清楚地看到她胸口起伏,僵持许久,猛然间右手挥出去,长剑插入了殿墙,砍落了剥啄的石灰。
苏羽衫松开了手,拍了拍慕容缘的肩头,“小公子肯定也累了,不如你们好好回房休息。”
“为什么不继续了?”他一脚踢着床,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楚何抱过了他的身子,“缘缘。”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来报仇?为什么骗我?”
“若是你死了,就算我真的报了仇,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她的呼吸喷在他后颈,慕容缘终于软下了身子,“那你干嘛一直瞒着我,就算你要利用我,你倒是也说啊。”
“我没有。”
“那这算是什么?”
她瞥了他一眼,“没有你我也能上无烟岛,就算没有铜掌令,我也可以。”
“那…”
“带你一起来只是我不想和你分开,”她叹了口气,“晰月是我少数几个朋友,既然能帮她也是顺便。”
慕容缘回身抱了抱她,“何姐姐,别难过了。”
“娘亲逃回了外婆家,却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她把脑袋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地,“他们大概没想到还是有两个漏网之鱼。”
慕容缘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后来,她带着我找到了师傅,只给了留了一封信便自尽而亡,我当时还不记事,再后来,缘缘,我没想过会遇上你。”
“何姐姐,不过说句实话,你真的想杀人吗?为了一件你都没有经历过的事,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一直耿耿于怀。”
“我不知道。”她摇着头,双手抱着脑袋,“缘缘,我很乱。”
“那就别想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知道那些人准备怎么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