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住所其实也是漂流不定的,有时跟着她父母,有时跟着大姑姑,有时跟着公公牤牤。我记得去年冬天她有段日子,就是跟我们住在化工厂的——记忆的标点是她的指甲。
我记得一家人一起洗脚的时候,公公最先洗,他耐烫。
洗完那个脚,整个红的像猪蹄,只有皮肤像是卤好的鸡脚,松松垮垮的。
等公公洗完,谁也不肯洗他的剩水,大伙都听说了他有牛皮癣。就重新倒热水,这时候热水已经放了一会儿,多半是牤牤先洗,那水实在是烫。
有时候也会倒在大盆子里,大家一起洗。
我就看见,小姐的脚尾指,指甲是厚实黄绿的,跟我的指甲完全不一样,倒像是牤牤的指甲。
牤牤的脚趾指甲多半都是格外厚实像板甲,颜色也棕黑黄绿。并不是牤牤不爱干净,只是好像大多数老人都这样。
可是小姐还小啊。
我问了牤牤,牤牤说等我长大了也会这样。
我就更加困惑了,因为小姐只有两个脚的尾指是这样的,她的其他指甲都是正常的粉色——就是剪得太短了。
我心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剪得露出肉,所以才会受伤老化?
从此之后,我的脚趾甲基本不会剪得太深——虽然以前也没怎么剪就是了。
这年大姑姑在店里放了个电视,叫《三寸金莲》,里面各种形容女子的脚非常重要。我也开始关注自己的脚。
我的脚只有36码,确实非常白嫩——只要不到夏天。
到了夏天,就晒得黄黑粗糙了,因为我爱穿凉鞋。你要让我为了保护脚白穿布鞋?那不行。
漂亮怎么能跟舒服相比呢?
六年级的下期,牤牤经常让我带水果和牛奶,都是大姑姑店里的。有时候牤牤还会送到学校里来——当然,我们学校没有电视广告那么神奇,没用大喇叭喊“六年二班的元圆圆同学,你的奶奶给你送牛奶来了”。
爹爹有时候也会带些东西来化工厂看我。
有一回他送了个糖果抱枕——蓝色的,卷起来是抱枕,展开是小被子。
那抱枕我十分喜欢,用了十多年,最后几次搬家才失去踪迹。
还有一回他送了一套碗,那碗是厚青花瓷的,听说是他买新手机的时候,人家店面活动给的。
但那套碗确实漂亮。
我家里大部分碗都是纯白瓷的,或者是老式陶瓷,花纹都是红色勾勒,还经常有豁口。
爹爹送的这套碗我十分珍惜,恨不得专门用来给我自己吃饭。
但是家里毕竟不由我做主,很快就因为牤牤给谁带饭,导致那套碗遗失在外,最后剩下的那个大碗,也沾了洗不掉的痕迹,我只能遗憾地弃之不用了。
牤牤一向对我很好,直到我来大姨妈之前,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很难忘记,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下全是血,连身上盖的小蓝被子,也沾了血。
这条小蓝被子,正是爹爹送我的那条卷抱枕。也是唯一属于我的被子了。所以我十分珍惜。
我心疼的把被子放在一边,起床开灯查看,我睡的床没有垫上凉席,深蓝色的床面上浸透了一大片红色血迹。
我意识到自己来月经了,是正式发育的标志。
我走到客厅里,牤牤正在这里择菜,我跟她说我来月经了,需要买卫生巾。
牤牤诧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走到我房间,她很惊讶,脸色也不好看:“要什么卫生巾?用草纸垫下就可以了。”
牤牤走进厕所,拿了一堆草纸给我,又吩咐我换衣服。
我心里有些委屈,惊慌,难过,还是接过草纸,匆匆垫上。
我的裤子,夏天能穿的只剩下一条白色的了,垫着草纸,我担心血会透出来,可是没有办法,我没有钱,不能自己去买卫生巾,我也不知道卫生巾长什么样,只能这样出门了。
今天要考试,我坐在座位上不敢动,等大家基本都考完出场了,我才起身去厕所换垫的草纸。三五张折叠,垫在裤子上,只要不漏血,不被大家看笑话,我就阿弥陀佛了。
下午听老师说,原本定在明天要考的外语取消了。
消息灵通的同学说,有人偷了外语考卷,所以今年的外语考试才取消了。
外语取消对我来说是一大利好,我的外语向来很差。在硬汉学校读书时,我的语文比数学差一点,差0.5分,达不到双百分。转到五小之后,我的数学还是比语文好,一开始数学能考99,语文只有85左右。后来出了竞赛名额被夺的事,我的数学就渐渐变差了,现在语文反而比数学要好些,有时候能考九十多。
心里轻松起来,感觉考试也很快就过了。
散场的时候,我听同一个考场的同学说,奥巴拿当上血吸国总统了。血吸国在哪我都不知道,总统我倒是知道——国家首领。
当年老师问大家都有什么梦想的时候,我就说了自己将来想当总统。
老师说:“你要当总统,恐怕得配个会外语的秘书。”
大家就都笑起来。
我的外语还是那么糟糕,但我的梦想却换了,我现在想,如果我有个幸福的家庭就好了。就像《宝莲灯》的插曲那样——“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座茅草屋,一家人在里面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