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郡主哭喊着阻挠任何人碰周荣,可周荣却像躲避梦魇一般远远离开了裘郡主。郡主看着周荣空洞而陌生的眼神,怔然了许久,难以置信、不顾一切地护着周荣,说尽一切好话为周荣求情。
“皇上!你也曾尝过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不是么?这些年来皇上恐怕从未忘记过姜皇后的音容,皇上应该明白未亡人的痛苦!”裘郡主跪倒在皇上面前,整个人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苦苦哀求道,“不论周荣做过什么,他都是我的夫君,是你的妹夫啊皇上!”
在听到姜皇后名讳的那一刻,皇上猛然抬头盯着裘郡主:“盼儿,慎言。任何人不得拿任何事与朕的亡妻相比较。来人啊,送郡主回府,最近宫内无事,你就不要进宫了。”
裘郡主在被侍卫们带出宫之前,一直声嘶力竭地哭闹着恳请皇上开恩,但此刻的周荣在目送裘郡主远去的时候,却像个做坏事没被发现的孩子一样痴狂地笑了,这一笑,如一盆冷水一样浇在了这个守了他一辈子的女人的心上。
这时,在疯疯癫癫的周荣被带走前,一个虚弱但坚决的声音幽幽响起:“皇上,周荣还欠在下一样东西。”
众人把目光纷纷投向方才吐血濒危的画十三,此刻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疯癫怪笑的周荣走去。
皇上不解其意,皱了皱眉:“他还欠你什么?”
画十三的目光渐渐低垂,冷冽如刺骨寒风:“今日他输给了我,按照约定,我要取他双手。”
皇上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缓缓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往殿后走去,临走前交待道:“清平宴已罢,你和他的个人恩怨就由你们自己了吧。”
裘皇后无可奈何地望了已经心智全失的周荣一眼,不得不跟着皇上离开了,殿上宫人各自侍奉主子走远了,只留下三三两两个人影。
“长灵。”画十三想不到在长灵南下回来后交给他的第一件事就如此血腥冰冷,画十三淡淡吩咐道,“帮我留下他的双手。”
周荣一个激灵如梦初醒一般涣散的目光开始凝聚成一派幽暗,他挣扎着连连后退,突然扑在肃然端坐在殿旁的人身前,死死抓着那人的衣角拼命求情:“应大人!救、救我!我不能失去我的手!绝对不能啊!我是个画师啊!”
众人一见周荣说话仍然条理分明,不禁奇怪他到底有没有发疯,而画十三唇边却攀上一抹果然如此的嘲讽笑意。
应承昭陡然从周荣手里抽回了衣角,唯恐被他碰脏似的,扫了周围人一眼,神色漠然道:“我看你可真是疯了!皇上都发话了,你可不要病急乱投医!”
说着,应承昭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阔步离去了,而在他临走前,却不经意地轻拍了拍周荣的肩膀。周荣余光中闪烁着长灵手里的剑光,他不可遏制的战栗已经从脚底传到了头皮,双眼瞪地比碗口还大,猛然摇头不迭:
“不、不可以,你不能夺走我的手,这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是一个画师,我绝不能失去这双手!”
“画师?”画十三不禁冷笑一声,缓缓走到周荣面前,眸色冰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一个敬画惜画的真正画师,如何会几次三番在画具中下毒?如何会把自家独创的画法用于借毒杀人?又如何会把画馆画坛糟蹋成自己往上爬的名利场?事到如今,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画师么?”
“我……”周荣的目光渐渐暗淡呆滞,他整个人如同残烛一样将近熄灭了。
京墨静静走到画十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低声问道:“你已经决定了吗?非要如此吗?”
画十三蓦然转过头来凝视着京墨的眼底,京墨垂了垂眉睫,低眸不语。画十三转身向殿外走去,幽幽低语道:“长灵,事后记得把剑上的血擦干净。太脏了。”
当画十三迈出辉煌富丽的大殿之外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迟暮光景。酡红的光影在天幕上被一团一团地捻开,最终涂满了整个黄昏,映衬着皇宫屋脊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偶有薄雪尚未消融殆尽,灿灿含光。
一阵料峭寒风倏忽吹过,一声凄神寒骨、声嘶力竭的惨叫——“啊”的一声猛地砸进了画十三的耳蜗,接着,他听见寒风吹动了一片淡淡的薄云,越吹越远,他默然低眸,紧了紧衣领,幽幽走远了,他的眉睫自始至终没有颤动一下。
大殿内的门框上,错落地倚着两个女子,一个面无表情却目光复杂,暗自翻江倒海,她见到的他,到底还是他吗?
而京墨淡淡垂着眼眸,心里说不上压抑,更没有放松,只是突然被莫大的寂寥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感到一切空落落地毫无着落。最让她心头一沉的是,她知道此时他心中的空茫之感比她只会是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