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十三的目光里腾起了幽幽的光芒,心头百感交集,有憧憬,有唏嘘,有类似于近乡情怯的一丝忧虑,也有阔别重逢的欣然之喜。
魏公公听到皇上的话似乎有些吃惊,他原本准备好的第三局题目只好在脑海里默默抛开,而更让他吃惊的是,皇上从桌上奏折成堆拿出了一本旧书里,翻了翻后,两张巴掌大小的单薄画纸滑落出来,这就是皇上口中的《萤火图》残片了。
皇上示意魏公公拿给两位画师,魏公公小心翼翼地接过残片,一路暗暗打量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残片上墨迹一片斑驳,画纸也已经薄如蝉翼脆弱不堪,如果不是皇上说是《萤火图》残片,乍一看说它是厕纸也相差无几。可是,魏公公疑惑的是,皇上向来事无巨细凡事都会经他的手,怎么取个旧画残片这种小事竟亲力亲为,甚至有意不愿假手于人?
魏公公先把两张残片摊在了画十三面前:“选吧,瞧瞧哪个好修些?”
画十三只扫了一眼两纸残片,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魏公公见状,低声问道:“怎么了,毫无头绪?见所未见?”
画十三不置可否,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他幽幽抬眸目光复杂地望了周荣一眼,眸色沉沉地接过了一张残片。魏公公一头雾水,转身把剩下的残片递给了周荣。
“怎么…会这样……”周荣端详残片几眼后,说出了和画十三一模一样的话,他的神色十分阴沉,拿着残片的手甚至止不住微微颤抖着,他也以同样幽幽复杂的目光看了对面画十三一眼。但随即,他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喜上眉梢之余,大有胜利在望的把握。
魏公公更加疑惑不解,可他一时也问不得,便转身去点香:“限时一炷香——”
“不必了。”皇上的声音骤然响起,这一次却格外冷静威严,“但求修复完整,遑论时间。”
魏公公从没听过皇上这样的语气,也从没见过皇上这样的举止,不禁心里大大纳闷,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乖乖熄灭了刚刚燃起的香。余烟袅袅,弥散在清平宴的乐声里。
周荣拿到残片后先在蜡烛火焰尖儿上小心翼翼地滑了一遍,马上胸有成竹了一般,下笔如有神助地开始修复残片。
而画十三却对着残片发呆许久,他踌躇之际攥在手里举着的不是画笔,而是烛台,他时而用跳动的烛光靠近残片,时而远离,时而把残片置于几个烛台之间,不断地调整角度……
“原来如此…”画十三整个人凝滞住了一般,惊奇的神色仿佛看到了尘世以外的一缕仙踪,他喃喃自念道,“师父…你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是为了…瞒过当年所有参与作画的姜派弟子么……”
画十三默然看着烛光映衬下的残片良久,开始缓缓提笔,蘸水调墨,灯熏火烘,以种种令观者瞠目不解的方式对待这一纸残片。
京墨不禁为他暗暗揪心:“还好吗?”
“嗯,放心。”画十三的视线不曾离开残片,他的目光渐渐呈现出拨云见日的明朗光亮。
满堂鸦雀无声地静候两人结果,突然,相继两声“哐”、“哐”画笔撂下的声音,经过了两个多时辰,周荣和画十三先后完成了残片的修复。
周荣志得意满地溜了画十三一眼,在魏公公小心翼翼地把两张脆若枯叶的残片呈递给皇上的时候,周荣从怀中不经意似的掏出一根花翎,特地用它掸了掸桌上干涸的墨痕,意味深长地对画十三笑了笑,然后将花翎扔进了砚台里,很快,浓黑的墨汁就吞噬掉了整支花翎。
这是冯伯的顶戴花翎。画十三胸口顿时泛起一阵汹涌,原来,周荣早就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冯伯将他如何下毒的手法告诉了画十三!
此刻,周荣是在向画十三示威,自认为胜券在握的他已经无所顾忌了,就不妨让画十三死个明白。
可是,如果周荣已经知道了冯伯会把下毒下在墨锭上的事告诉画十三,他怎么有把握能够准确无误地预料到魏公公或者其他人能够顺利把墨锭调换,最终使得有毒的那一块落在画十三的砚台里呢?
“这两张残片,依朕看来…”皇上第一次说到一半犹豫起来了,他轻轻摩挲着两张修复良久的残片,目光游走不定,看了看周荣,又看了看画十三,犯难道,“你二人修复的程度,全然相当,难分伯仲啊。”
“皇上,实不相瞒,当年姜兄举翰林弟子之力制作《萤火图》,而留臣一人代领翰林事务,臣自始至终不曾目睹此画。想不到今日一见,竟发现了姜兄原来居心不良!”周荣慷慨激昂道。
满座一片哗然,皇上更是“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立了起来,异常激动似的,微微颤抖的手指着周荣:“你说什么?你从这画里、看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