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尊贵如澄殿下,连这么个小人物还记挂多年。”关天瑜确实有些吃惊。
殷澄练发自肺腑地苦笑了一声:“小人物?我还记得,当年父皇带着宫里的孩子秋闱狩猎时,怪我顽劣,非要往山林深处闯,惊到了一只黑熊,眼看这个庞然大物就要发现我的时候,一个平日里只受欺负闷声不语的孩子突然大喊大叫地把熊引了过去,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和信心保证他能在被熊撕碎之前把这头猛兽引到陷阱里,至今一声‘噗通’的囫囵巨响,我仍心有余悸。”
关天瑜记得,那时她的少年归来后几乎是浑身战栗地哭着给她讲完这个故事的,他说就算没有发现山林里那个能够吞没黑熊的陷阱,他也会喊出声来的。因为他无法承受亲眼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死去却什么都不做。她明白,因为关家和白家之所以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就是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那一场骇人听闻的战争如何一个一个夺去他们亲人的性命。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沉默又软弱,但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他身边每一个人,包括她。
“他当时,也怕极了。”关天瑜也忍不住回忆道,“或许,是对别人死亡的恐惧,让他逃离了死亡。”
殷澄练没有听出言外之意,不是因为粗心,而是他从不敢想死去的人还会回来。他看着面前一身冷淡但难掩愁容的女子,心里的感觉很难形容,他们有着同样为之悲伤的事,有着同样缅怀不忘的人,但这么多年,从未如此近的面对面交谈,谁知一说起来,两个人都不曾遗忘。
“关大人,是我多嘴了。我们还是,等着看画吧,毕竟不论对你对我,像这样自在地凑热闹的机会,不多。”殷澄练难得这么温良谦逊。
“还是叫我天瑜吧。如果他在,也不会希望听到你一口一个‘大人’地唤我。”关天瑜的脸色和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和街上所有人头攒动的百姓们一样,他们也仰头盼着高台之上的动静。而左右两个方向的不远处,两道迥异的目光分别盯着这两个人,一道来自默然独立的京墨,她眼神复杂地遥望着贵为宫中女史官的关天瑜,而另一道目光,带着一闪而过的犀利寒意落在殷澄练身上,目光最深处,是深不可测的沉得住气。
而此刻众人翘首以盼的画馆之内,却正别有一番暗流涌动。当作画完毕后,轮到画十三一步步走到窗边将画挂在高台上的时候,他所经过的画师们无不瞠目结舌,一个比一个震惊,周荣在画十三身后不远处,面目狰狞地呆呆怔住了,目光死死地落在画十三的画上,眼里的怒火差点连人带画全都烧个干净。
“腾”地一声,画十三把画挂了出去,如一帘潺潺瀑布倾泻在人潮之上。是时候了,他心里想。
当楼下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看到这幅画时,喧嚷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街震惊的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望着高台上的惊世之作。
“天啊。”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霎时间便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惊叹声、称奇声一浪盖过一浪:
“这、这可真是开了眼哪!”“这真是画出来的吗?!”“可不是嘛!你以为这神鸟是从你家屋顶上飞来的不成?”
高台上,罗列着每一位画师呕心沥血的一幅幅巨画,人群中,一道道熠熠发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画十三投出来的《凤凰图》上。画卷之上,一尾烈烈火凤、振翼翥翔,栩栩如生、出神入化,几乎就要夺纸而出,从人潮之上戾天还乡。只不过,色泽有失喑哑,不似平常的辉煌之色。
未通过初审的画师们此时也混在人群中抱着嗤之以鼻的心态观摩留下的人会拿出什么作品来,但当他们看到这幅《凤凰图》,不止大吃一惊,而是无比怀疑,因为他们不相信在画馆中曾朝夕相处的画师里,有人能短时间内做出此等惊世巨作,一时叽叽喳喳地沸反盈天。而号称大殷画坛三甲之一的张扬弃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平静得可怕,他好像在对着画念念有词地数数。
“十一、十二、十三。”数到《凤凰图》的最后一笔,殷澄练紧凝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眸中忽然绽开了奕奕星采,惊喜地难以置信道,“居然是他!他竟然来到了京城!”
旁边的关天瑜不禁一惊,殷澄练的赏画本领她素有耳闻,但他竟能从这幅画里就如此肯定地认出故人痕迹么?
小豆子见主子这样兴高采烈,疑惑问道:“殿下,说的是谁?”
“不开窍的蠢豆子。我让你从商队手里买此人的画已经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走心啊。”殷澄练此刻满心的喜不自胜,翘首盼着高楼上他一向欣赏的画师露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