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画十三看到京墨后,连忙扫了她身后四周一眼,还好此时晨曦微薄,所有人都在熟睡着,无人发现,他急忙请她进来。
“我该如何称呼你。”画十三打量着她手里的画,颇为客气地淡淡问道。
“怎么称呼与你无关。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友非敌。”京墨敛去眸中的种种情愫,冰冷而理智地说道,“正如公子是‘半面红’还是‘小白’,亦与我无关。”
一个美艳女人冷静又疏远的样子,很难不叫人心头怦然一动。画十三定了定摇曳的心旌,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昨夜在城东街口戴着空白面具被他错认为关天瑜的人,正是京墨,而且,他与关天瑜的一席话,想必已一字不落地被她听去了。
“你来这里,就不怕被周太傅发现吗?”画十三也不知道为什么先问起了这个。
京墨只作充耳不闻,闷声不语地把手里的画递给了画十三,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好歹是个画师,能不能看出来这幅画中到底有什么名堂?”
好歹,是个,画师?
还从来没人对画十三说过这样的话,他心里明明记得,春满楼初审时,京墨曾亲口说过十三郎可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画十三没有看画一眼,而是目不斜视地看着京墨的眼底:“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是友非敌,你又凭什么相信,我一定会帮你?”
“一个原名‘小白’的画师,来到京城后,化名‘半面红’而且以胎记矫容。这个理由,够么?”京墨同样目不转睛地回视画十三。
“你威胁我?”画十三看到京墨冷言冷语、步步相逼的样子,不由有些吃惊,面前的女子和之前沁园里温婉和煦的京药师实在判若两人,难道,这幅画,对她来说竟这般重要么?
京墨似乎十分着急,素手一震,将带来的画展在了画十三的面前,蹙眉说道:“我要赶在天亮之前离开,希望你能尽快把这幅画的玄机告诉我,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很久了?
画十三按捺住了次要的疑惑暂且不提,先细细打量起这幅画来,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此画就是徐达无意中提到的“画里有画”,必定和徐飞之死有着莫大的关联。
当京墨把落款处也展露在画十三眼前时,画十三的脑海里顿时“轰”地一下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他瞳孔蓦地一缩,仿佛看到的不是墨痕浅淡的寥寥几字,而是触目惊心的一场血光与死亡。
孝元十年冬月初二。正是姜黎毒发大殿的前三天。
画十三凝视着日期后面的“周荣作”三个字,许多前尘与当下之事在脑海中飞快闪过,纷纭交织。他心里或许会想,徐飞这个人死对了。
“看来,凶手是他。”画十三从落款上移走了目光,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子外面艰难趴着的身影,落在京墨仍旧冷静无波的眼底,他皱眉疑惑道,“你好像并不惊讶。”
京墨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坦白回道:“我随周太傅一起赶到徐飞房间时,看到他桌上明明摆着一个糕点盒子,我认得那个盒子,我初至周府时碰巧看到罗管家拿着盒子出去。事后等我再去徐飞屋里查找,木盒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几撮鱼腥味的茶糕残渣。”
“呵,又是周太傅惯用的手法。”画十三的目光冷冷地落在画上,嘴角扯出一抹轻蔑又苦涩的干笑。
他记得,当时大殿之上他看到人群嘈杂之中周太傅雍容谨慎地把姜黎桌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偷偷收走了。消灭证据,杀光证人,周太傅真是深谙其道。
京墨以为画十三口中的手法乃是作画手法,焦急又渴待地问道:“你到底从画里看出什么来了?”
画十三从深切的悲愤中回过神来,再度细细打量这幅山水画。笔法确实不是周荣一贯的风格,而且许多地方用笔十分奇怪,明明一笔可以结束,却又在收笔时逆用笔峰,像是在掩饰什么。
画里有画……周荣……早期……
双重嵌套画法!
画十三恍然想起姜黎早年是如何与周荣识于民间并惺惺相惜的往事。彼时,周荣家中一贫如洗,文不能科举,武不能从军,只得靠卖画为生,所幸老天爷赏饭吃,周荣作画天赋颇高,甚至还独创了自己的一门画法:双重嵌套画法。
虽然在画摊前买画的都是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但周荣这人奇就奇在这里,哪怕有一丝翻身机会他也绝不错过,所以即便是在送子观音、门神年画中,他也嵌套进了种种怀才不遇的寓言之图,从骈死槽枥的千里马到散落深山无人识的明珠暗投,周荣不知画了多少。
有一天,周荣终于等来了他的伯乐,姜黎从画中见到他不凡的画法和抱负后,不舍得这样一个人才流落民间无人赏识,便带他进入宫中,一手提携他走到了翰林少傅的位置。可姜黎没想到,周荣其人也和他的双重嵌套画法一样,表里不一,杀心暗藏,最终从画摊后的寒酸书生取代了翰林太傅的位置。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画十三言辞低沉却恳切地对京墨回道。
京墨玉手蓦地一拉,收回了山水画,满目愠色道:“徐飞都能看出来‘画里有画’,你就一点眉目都看不出来?我携画来,诚心相求,公子若仍处处设防,不肯以诚相待的话,我告辞了!”
“等一下。”
画十三皱眉踌躇不已,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没看出画中玄虚。虽然他知道周荣用的是双重嵌套画法,但他一直师从姜黎,一心钻研姜派各类画法。姜黎死后他对周荣更是不屑一顾,恨之入骨,哪里肯去研究周荣的画法?此刻,如同宝箱就在眼前,却苦于毫无破解之法。
“目前我只知道,周荣在这幅画中所用的乃是他早年独创的双重嵌套画法,如何破解我一时还不得而知,徐飞也未必真正洞察出了画中画。倒是你——”画十三难得满脸的严肃诚恳,直盯着京墨眼底问道,“这是十年前的旧画了,怎么会在你手上?而且,你好像很确定这幅画里藏着什么秘密。”
京墨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慌张,随即以反诘遮掩了过去:“你一个来自京城之外的小画师,怎么能一语道出周荣早年独创的画法?又怎会与宫中高高在上的女史官关系暧昧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