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色深深,如同一只纯黑的墨锭被清冷的月色研磨开来,慢慢晕染成一片化不开的浓稠。漆黑不见五指的偏僻小园里,斜栽着三三两两的瘦高树干,映着一抹清凌凌的惨白月色,疏影横斜的枝杈枯桠显得十分嶙峋诡异,好像横七竖八的条条白骨。
此时,整个都城好似冬日里慵懒的猫在憨憨睡去。突然,一个黑影从墙外纵身跃了进来,好像一把开合迅疾的剪刀,剪过一抹参差月影,就被一簇疾风从半掩的窗户抛进了寂静无声的屋里,轻功之高连枝杈上的枯叶也不曾坠落半片。
屋里,一室沉寂,药香团团,沁人心脾,黑影从中堂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地摸索进了寝室,循着榻上传来的一阵均匀而安恬的呼吸声,步步逼近,每一步都是凛然不改、九马难追的千重杀机。
盛世安稳时,江湖剑侠老。彼时江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把曾在大漠里令马贼匪类闻风丧胆又年纪轻轻的剑到底有多快,因为看过的人早已成了剑下鬼。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把剑还有个温柔的雌性名字——白羽剑,寒光一簇白,性命飘如羽。但执剑之人收剑却比出剑更迅疾如风,因为他知道,死比杀更快。
“哗——”
白羽剑的凌厉锋芒顿时从黑衣人背上的剑匣中倾泻而出,侧侧挽月,蓦地凌空一划,剑气倏地一下带起这女子身上的一段轻柔药香后,重重劈向榻上安恬沉睡的女子颈段。突然——
铃、铃、铃、铃、铃。铃、铃。
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丝毫不影响榻上女子的恬然安睡,可一旦门外摇铃乍响,她必幡然觉醒,出乎本能似的从榻上惊坐而起。
“你是——”京墨看见一个双目紧闭的黑衣人竟然悄无声息地立在她的床头,她竟胆大于心,觉得此人十分眼熟,细想之下恍然如悟般,“啊,你是半面红公子身边的少侠!当日在饭馆,还真是多亏你打晕了徐达。”
长灵收剑比出剑还快,此时早已将剑背在了身后,但被认出来还是第一回,他一时手足无措,一阵慌乱,“啊...我、是...我...”
“你,在这里干嘛?”京墨见虽是相识之人,没有那么警惕,也不禁十分好奇,“你也是来看病么?”
长灵恐怕跟着画十三全部的机灵劲都用在了这一刻,他飞快地把手背在身后,悄悄从剑锋上猛地划过,然后他将流血不止的手心摊了出来,点头不迭道:“是啊是啊,我...我在外面遇上了坏人,受了伤,所以来找京药师了。”
京墨见状,忙找来纱布和金疮药,而此时门外摇铃声越来越急切,京墨秀眉微蹙,仍是耐着性子为长灵认真包扎伤口,并问道,“摇铃进园的规矩你不知道么?”
“啊?我...不知道...”长灵挠了挠头,一时提心吊胆起来,此刻竟是他所要杀之人给他包扎伤口,他一副直脑筋还没回转过来是什么情况。
“摇铃五声,不论一天之中的任何时候我必会开门救治。”京墨一边细心包扎,一边浅笑着回道。
“五声?”长灵乖觉地点点头,但听到此刻门外不绝于耳的摇铃声,不禁问道,“现在门外怎么是七声呢?”
京墨神色微微一变,顿了顿,急忙语气温婉从容如故地说道:“大约是少侠听错了,要么,就是门外也是个不懂我这规矩的。”
京墨见长灵仍是乖觉地点点头,也不知他是不是半信半疑,便说些别的来转移话题:“你和你家公子可真会挑时候,下次你再过来的话,最好别挑现在这么晚的时候,不然诊金可得双倍。”
“下次...哦,好...”长灵愣愣地回道,“诊金?我忘了带...”
京墨见长灵好像十分紧张的样子,不禁温煦浅笑道:“你放心,上次你家公子来已经被我狠敲了一笔,不会再问你要什么诊金了。伤口包扎好了,记着不要沾水。我还有门外病人需要处理,少侠请吧。”
长灵木木地点点头,连忙告辞离去了,京墨见他三下两下翻墙而走,不禁摇了摇头,笑着自语道:“古怪公子身边跟着的果然也是个怪人啊。”
待京墨确认长灵已经走远,门外的摇铃声越来越急,不多不少,是七声,比给病人们规定的五下多了两下,心里也就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她连忙穿戴整齐,疾步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