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那颗在白昼尽显高傲的火球终于昏沉沉地走下它的王座,余晖表露出它拥往大地沉眠的足迹。路灯亮起,密影崩塌,属于陈执所熟悉的饭香味传入鼻腔。
这一带的砖瓦木门里都流出白色灯潮,它渗入土壤,又通过根尖上流,覆盖了青葱茂绿。行至一小巷口深处,是埋藏着陈执十几载年华的老屋,时光并未在它磐石身躯上留下痕迹,只有大门旁木制窗户的玻璃裂开几道口子,那或许是陈执小时候邻家小孩在院子里踢球造成的。
“爷爷。”陈执朝里面喊了一声。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屋子里应该亮起灯光,而爷爷正坐在客厅里那张盖着有各种水果图案的塑料桌布的小桌子旁等着自己,饭菜飘香,有些年代久远的宽大电视机里会播放少儿频道的节目,爷爷还以为陈执爱看这个。
可是现在,预想中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老屋沉默着,夜晚已经淹没了它的上半身,屋里没有爷爷的身影,他出去了吗。陈执走进去,打开灯泡开关,桌子上什么也没有,桌布有些发黄,连带着上面的水果也变了色。电视机模起来是冰冷的,说明它根本没有打开过哪怕一刻。
爷爷真的出去了,但没给自己留下张字条。陈执被迫接受这样的事实。但他究竟去了哪里,老年人的离家出走吗?应该不可能,谁一把年纪了还瞎折腾。那就是他还在他的摊位上,不过这也不可能,他的爷爷是卖早餐的,谁家豆浆包子一直从早上卖到下午,过了某个时间点,东西就会变味,除非饿鬼,不然谁会去吃坏掉的食物。
陈执思来想去也找不到答案,他决定自己动手做饭,然后在客厅伴随着电视的声音,等爷爷回来。但是在此之前,他得弄清楚一件事,屋子里有股锈味,且越往屋里走味道越浓。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散发出这种味道的,从小到大他闻过许多味道,小孩的奶香味,饭菜香味,餐桌的木油味,但还没有一种生锈物体相近的味道,它断然不是某种物体生锈所散发出的,因为陈执没有在附近发现生锈了的物体,细想也没有物体会在几天时间内生锈。
他走到楼梯间,那股味道比先前更浓郁了些,从上面传来的?陈执走上楼,楼梯完全由石头和水泥做成,它靠着白墙,另一面则没有扶手。走的时候一不小心便会使衣服的一角抹上白灰。陈执因为这事小时候没少被爷爷打。
二楼和一楼一样,除了卫生间,其他地方都没有地砖。几个房间把一个棕色沙发围在中央,那沙发可以将靠背放下变成一张床,夏天的时候,嫌房间里太热的爷爷就会把它放下让陈执睡在上面,自己则铺张凉席在地上躺着。
陈执睡主卧,爷爷睡客卧,余下一间是客房,不过客房几乎等于没用,因为在陈执记忆中家里没有过住宿的亲戚,但爷爷说有胜于无,万一客房有一天能用到呢。
味道是从这里传出来的,陈执有种直觉,但直觉也将他推入了深渊的入口。此刻有一千种想法的列车驶过他的脑海,可所以的站口只通往同一辆列车。不会吧,他这样想,手掌不自觉握住门把手,那里冰凉的和陈执的心一样。或许他想多了吧,其实今天是四月一日,列车公司为了整蛊乘客而把所有列车都刷成了同一辆,但它们的目的地还是不同的,只要打开这扇门,里面的乘务员小姐姐就会亲口告诉你这是哪一辆列车通往哪里,毕竟不能因为恶作剧而影响列车站正常经营啊,然后乘客就会夸赞这个恶作剧真的把自己给骗到了,到这里恶作剧就结束了。
陈执没有当过科学家,他一直不明白打开那个装有薛定谔的猫的盒子是什么感受。现在他明白了,是惊恐和期待的混合体。不是生就是死,开吧,陈执想。但他同时又期待时间能在此刻永远静止,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做出选择了,爷爷还能实现无数人都想得到的永生,多好啊永生,只用一扇为打开的门就能得到。
另一种声音从内心深处响起,你已经知道结局了,又何必逃避呢,那味道明明就是从人身上流出的血的味道,味道那么浓,估计他早死了吧。你真应该打开门好好看看,如果没死的话你还能叫救护车。这句话蕴含着魔力,驱使着陈执一把扭开门把。
“爷爷!”房间里没有开灯,就连窗帘也没有拉开,穿着深色短袖的老人靠在衣柜旁,干涸的血液凝固在衣服上,溅满了衣柜和只有一张凉席的木床,染红的水泥的地面。床对面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悬挂一盏灯,桌上一打纸和一支笔,纸上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拼凑加减法,看起来是在计算盈亏。
陈执想去摸爷爷是否还有心跳,哪怕事实就摆在眼前,他流下泪来。突然,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有寒意朝着自己的脖颈飞来。
“轰!”有人在黑暗中抱住了自己,那人给自己的感觉好潮湿,像个长期居住在海边的渔民,身上一股鱼腥味。接着他发觉有什么东西进去了屋内而且是一群,那东西炸开溅到陈执脸上脚上,无色无味,是水。
当陈执被抱着跳出客厅时,他才知道抱住自己的是个穿着斗篷的中年大叔,白皮肤,山羊胡子。而他先前感知到的寒意,大抵是对面的提刀光头男在房间里砍了自己一刀。真的好险,要不是身旁这位大叔,自己恐怕就殒命在里面了,然后要等到爷俩的尸体发臭到全小巷都闻得到的时候,警察才会上门,发现爷俩的尸体并展开调查,不过这大概会成为一起悬案,因为案发时间久,且周围没有摄像头,小巷里又复杂,躲过别人的目光并不是没有可能。
可问题是对方为什么杀他,他明明没有招惹谁,爷爷也是个大气的,不会因为一丁点小事跟别人计较,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高,这种人会跟谁闹矛盾呢?
来不及想太多,光头男又挥刀砍过来,山羊胡子男带陈执跳来,他想翻窗逃走,不料那窗户外面竖起了几根铁棍,又用木板横在中间,为的就是防盗。男人撞上去,面部扭曲,陈执听到了他说的第一句话。
“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