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太阳西斜,屋子里越发暗了起来,食过饭,兰姨娘命人点了蜡烛,散了周围的丫鬟婆子,只留下桂嬷嬷,王奶娘以及兰姨娘与风娆身边最是亲近的冬儿,春儿,秋儿和夏儿。
厚重的帘子被拉了下,只留下这样几个人,桂嬷嬷心知兰姨娘想做什么,偷偷瞥眼对风扶摇看着,有悄悄对风娆打量。
屋子里气氛有些奇怪,风扶摇不自觉得皱眉,正巧看到桂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疑惑更甚。
桂嬷嬷对风娆看了良久,见风娆似是对兰姨娘的动作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手心倒是紧张的出了汗。
风娆对风扶摇没那么排斥桂嬷嬷看在眼里自是开心的,但,她对风扶摇还是有那样的不确定。
风扶摇对上桂嬷嬷紧张的视线,对她笑了笑,察觉到兰姨可能有事,从位子上起身,正要说告辞的话,却被兰姨娘给拦了下来。
“摇儿这是去哪,天色虽晚却在姨娘着这留下一时半刻可好?”
兰姨娘温柔的声音带着祈求,风娆的视线对她看了来,风扶摇无奈只得点头,又坐了下去。
“诶。”兰姨娘笑着应了一声,转眼对桂嬷嬷开口问道:“院子里,何时来了那些不认识的丫头?”
说到这个,桂嬷嬷的神色变得奇怪,低着头对兰姨娘说道:“告了姨娘,这事着实气人又令人奇怪。四小姐与姨娘去外院不到半年,三夫人和夫人突然给院子里加了好些个丫头,说是姨娘在外辛苦,多一些丫鬟打扫照应院子算是心意。这事奴婢本没什么意见,但新来的那群丫头们生性懒散,院子里就这么些活都做不好,因着是三夫人和夫人送来的人,奴婢又不敢多说什么。”
“自那群丫头们来了没多久,姨娘留下的知心知底的丫头们被夫人莫名的给打发了,就留下了冬儿夏儿春儿和秋儿四个丫头。那些被打发的丫头被夫人早早的配了一些小厮,倒是成了外院的人,偶尔回来看看奴婢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了。”
桂嬷嬷越说越气,“要是那几个孩子生活的好便也罢了,可是,偏生那群小厮都是些不管事的,嫁了过去只有干活的命,一刻也不得闲的,姨娘,夫人这做的委实过分。”
风府的外院内院一向分的清楚,嫁给了外院的丫头们想要回到东苑便是不可能的了。
根据桂嬷嬷所言,这群丫头嫁的还不是管事的小厮,便也就是随意发配的外事小厮,外事小厮的身份最是低廉,若是没点手段,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晋升的可能。
若说风府是一个权利的漩涡,那么那些外事小厮就是权力的最外围,连风边都沾不上,每日只是负责跑腿这样的小事,浑浑度日。
“那个贱女人居然敢!那些都是紫东阁最是用心的丫鬟,反倒被她给打发到那些地方去了!当真该死!”风娆冷着一双眼对窗户外瞪了一眼,冷声道:“明个我就把她送来的丫头全都遣了出去,什么照应,我呸!我看是故意在紫东阁安插人手好以后方便监视添陷阱吧!”
风娆气的浑身发抖,说的话的声音越发的大,桂嬷嬷对外面环视了一眼,对风娆劝道:“四小姐且放宽心,这些丫头再怎么样也是不能近身伺候的,素日里有几个嬷嬷盯着,注意着些该是不会出问题。何况姨娘离了府一年又加静思庵半月,委实缺人。”
风娆哪里还听得这些,只要一想到自己外院那一年是怎么样的吃苦度日心里委实难过,眼泪刷的流了出来,恨声道:“就算一个人都没有我也要把他们轰了出去,没了他们就活不成了?我又不是没过过没有人伺候的日子!”
说着后,风娆的眼睛充满怒火的对风扶摇就看了来,之前的融洽在这一刻又消散了。
风扶摇叹了口气,对兰姨娘宽慰的笑笑,突然对风娆冷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夫人安插了这些人手过来难道你就受不了这个挑战?”
风扶摇对风娆怒火中烧的脸色敷衍过去,接着道:“何况依我之见,大夫人若是想要安插人手不会安插这么多,何况还有三婶的人。”
兰姨娘和桂嬷嬷诧异的对风扶摇看了去,倒是王奶娘赞同的点了点头。
“安插人手不会这样明目张,胆数量也不会如此之多,按照嬷嬷的话,这些丫头来了后作风懒散干劲全无,在见到兰姨后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勤奋。我看,这些丫头到没几个是大夫人和三婶安插过来的人,到像是含着笼络之意的举动。”
风扶摇皱眉从座椅上站起身,走到风娆的身边,不赞同道:“你一回来就将这些人全给遣了出去恐怕正好中了那些人的下怀,这些丫头虽然姨娘看着面生我倒是见过几个,好几个都是平日里跟着老太太身边丫头一起玩的,只怕都是些家生子。”
“三小姐说的正是,这些丫头的确是风府的家生子,有好几次从奶奶辈就是风府的人。风府的规矩,那些伺候了风府一辈子的老婆子身份比小一辈的小姐还要体面几分,正因此,奴婢这才不敢当面过不去。”
桂嬷嬷抿唇恭敬的对风扶摇回道。
风扶摇点头,对风娆看着,说道:“她们是风府的家生子,背后牵扯着风府的方方面面,你若是将她们赶了出去,就是与风府绝大部分的下人为敌。这群人身份可能没你大,但是得罪了她们,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风扶摇这话又教训的意味了,风娆自知理亏一直不与她争辩,这火子是再也忍不住了,红着一张脸没好气道:“就你会说你知道!整个风府哪还有比你三小姐还得罪人的!”
“娆儿!”兰姨呵斥一声,温婉的脸露出些许为难:“摇儿你说的确实是这个理,但是那群丫头实在不干实事,紫东阁从来都不需要一些无用之人。”
风扶摇面露惊讶,对兰姨看去的神色带着些恍惚。
她从不知道兰姨原是这样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不养闲人吗?
难怪,风娆会是这样的性子,她原本还以为是风娆基因突变了呢,原来还是兰姨的脾性。
风扶摇想通了,忽然笑了。
这样的兰姨怎么会是一个任人欺凌的人,只怕是不愿闹出矛盾,一直忍着罢了。
“既如此,那便只管管教就是,只是管教的事用不着兰姨来操心,这几日三婶子正调教那群给我的丫头,让这些丫头一起去吧,经历过那些严厉后自然就知道了紫东阁的好。”
风扶摇面色浅笑,眸色一闪,眼里闪过狡黠,笑道:“不过那群丫头要挑着来,和紫风阁的丫头一起送去三婶那调教的,只需要大夫人那推荐来的人。至于三婶送来的便亲自调教,手法温柔些,管些闲事便也罢了。”
“给了三婶这样一个大人情,三婶自会记在心里,调教那些送去的丫头定是用着心的。”
“紫东阁在过去的一年就是一个肥差,大夫人趁着便利给了这群丫头们这样的好处。走了她的路子,这些人自是对大夫人感激涕零。我倒想看看调教后,吃了那些苦,这些丫头还会不会对大夫人充满感激!”
“姨娘,三小姐贴身丫鬟白霜来了。”冬儿听见门外有声,走了出去看了看,掀了帘子对屋内说道。
“只怕是唤你回去的。”兰姨娘对风扶摇道,神色有些不舍,手拉着风扶摇的手不肯放,直到风娆嘴巴鼓起来脸憋得通红。
“奴婢送三小姐回去。”桂嬷嬷福礼对兰姨娘开口,看着风扶摇的脸看起来有无数的话要说。
风扶摇安慰的拍了拍兰姨娘的手,笑道:“我又不是不来了,兰姨今日早些歇着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娘,你该喝药了,再晚些,今日就睡不好了。”风娆瞪着眼,对风扶摇翻了白眼,从王奶娘手里拿起药,半是认真半是吃醋。
兰姨娘对风娆看去,有些无奈,风扶摇笑着推开兰姨娘的手,轻声道:“姨娘还是听风娆的话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兰姨娘点头,恋恋不舍的看着桂嬷嬷送风扶摇出去的身影。
掀开帘子出了屋,白霜正担忧的对屋里张望,见到风扶摇走了出来,脸色一喜,慌忙走到风扶摇的身边,扶着风扶摇的手,小声道:“小姐你总算是出来了,天色这样晚了你还没回来,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被风娆吃了?”风扶摇轻笑。
白霜小脸一红,低声道:“才不是,是怕四小姐被你吃了。”
风扶摇无语,笑笑也没说话。
桂嬷嬷跟着后面,见到白霜对风扶摇这样说话,神色讶异。
喃喃道:“三小姐变得大是不同了。”
风扶摇回头,见桂嬷嬷低着头站在那神色低沉,心里不觉也有些愧疚。
桂嬷嬷本是紫风阁的嬷嬷,后来因为她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兰姨娘看不过去便将桂嬷嬷要了去,那时风扶摇才五岁。
“算来,嬷嬷在兰姨身边也有五个年头了。”风扶摇不禁有些感慨。
桂嬷嬷诧异的抬头,见风扶摇神色没有什么不同,这才恍然点头,应声:“是啊,离了三小姐也有五年。”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白霜跟在风扶摇身后只得安静的走着不敢说话,桂嬷嬷离开紫风阁的时候她还没有来,自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
“嬷嬷主动请缨送我出来,可是有话要说?”风扶摇率先打破了沉默。
桂嬷嬷咬紧了牙,被风扶摇戳破心事愣在了原地,一抬头风扶摇已经走到了老前头,加快脚步赶到风扶摇的身边,开口道:“奴婢是有些话想和三小姐说说。”
风扶摇点头应了,脚步也慢了下来。
“三小姐在屋子里说的原是没错的,这些个丫鬟走了夫人的路子得到这样的闲差自是对夫人感恩戴德的,三小姐也知道这里面牵扯着众多人,三小姐说的法子自是能用,但是怨不得她们哪日听说了三小姐的主意,到时候对三小姐,怕是不利。”
桂嬷嬷的话说的真心。
风扶摇抿唇笑了,对桂嬷嬷道:“知道了便是知道了,我跋扈的名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要说以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不知道乱得罪一通也不见得有什么人敢当面给我使绊子。”
“人脉是需要经营的,我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突然转变了态度也太过奇怪,但是兰姨不一样,兰姨这些年的隐忍全是为了谋得一个安稳的环境,我过去伤了兰姨的心,现在能帮到兰姨的忙,对我来说是一种赎罪。”
风扶摇避开相思廊里不断走动丫鬟婆子,带着桂嬷嬷绕着静思池绕到安静的地方,笑道:“那些丫头原是刚刚接手到府,一些是风府内的家生子,一些是风府各个庄子里的家生子,现在调教好了给个下马威以后才不会作乱。”
桂嬷嬷听着风扶摇的话心里涌起一些感慨来,“三小姐这也是救了她们一命。”
此时紫东阁也是不平静的,兰姨娘喝了药早早的躺下,王奶娘拉着风娆正在说话,“可不见得三小姐原是这般聪慧的,四小姐可别不在意,三小姐此举既是帮紫东阁解了难,也是救了那群丫鬟一命。任凭现在夫人是如何的对她们好,以后那群老的没得了,这些小的也就完了。没了靠山又不会做事,那时候,懒散会成为她们被赶出风府的理由。三小姐正是这样的考量才会有那样的结论。”
“她有那样的心思?谁信呢。”风娆嗤之以鼻,撇过脸,说的不屑一顾。
王奶娘瞥眼对风娆看了,风娆通红又恍然的脸看在眼里,偷笑:“四小姐就嘴硬吧。”
“庄子里的人大多是三夫人送来的,对风府的情况是不实在的,想来也是单纯白纸一张,很容易调教。”桂嬷嬷送风扶摇走到了紫风阁的门前,恭敬的对风扶摇褔了一礼。
通过这一路上的交谈,风扶摇看人对事的态度让桂嬷嬷彻底翻了眼,心里涌起一阵欣慰。
风扶摇点了点头,目送桂嬷嬷回去,皱眉就对白霜呵斥道:“让你休息怎的又来了,这时候不听话以后就知道痛了。”
白霜抿唇偷笑,扶着风扶摇进了屋,“打在奴婢身,疼在小姐心。奴婢省的的。”
风扶摇笑着正要伸手掐她,白霜灵活的闪开,笑道:“奴婢这就去休息了,给小姐安。”
风扶摇没好气的看着白霜出了屋子,心里正想着白霜这丫头越发的活络,头一抬,吓的向后倒了去。
“你怎么吊在屋檐上!”风扶摇皱眉转身连忙将棉帘放下来,抚着胸口没好气的对男子呵斥。
倒挂在窗户上的俊美男子,红衣潇洒,披散下来的墨发随着风张扬飞舞,一双邪魅的眼睛泛着光定定的看着她,好笑的观察着她过激的动作,揶揄道:“几日不见你竟是想我至此?”
风扶摇皱眉咬着唇,瞪大了眼睛白了他一眼,拿起桌子准备好的洗漱品,一反手将卷起的窗帘子哗啦一声放了下来,将男子隔在外面,没好气快速的拨着唇道:“谁想你,死不要脸的赖脸皮猴!”
“撕拉。”
“啊。”
风扶摇惊吓的向后退了好几步,打翻了手里的脸盆,瞪大眼睛惊吓的对翻身进来的男子瞪着,“你,你怎可如此无礼!”
“呵。”男子轻笑,红色的衣袍拂到了她的脸上,风扶摇正要与他拉开距离,被他一手挡住固定了距离。
拿起毛巾替她擦去了脸上残留的水珠,戏谑道:“和我说话还那样文绉绉的,闹得人心痒痒。”
风扶摇全身僵硬,正要动,又听男子道:“我只是来看你是否好,我不在的这几天,风府程府,整个辽北都被你闹的翻了天。可真是我注意的女子。”
风扶摇面色一红,心里冒出无名火,抬眼对男子冷看了,勾了唇,看准空挡,第一步抬脚第二步用力,拼劲踢了去。
“真是不乖的狐狸。”一个闪躲,男子躲了开,手环着胸倚靠在窗口,将手里的毛巾潇洒扔到一边,正巧扔到盆里。
“这样才是你,十岁的孩子,装什么深沉。”耳边传来妖娆的声线,低沉的声线里听得出他的心情不错。
风扶摇咬着牙目送着他彻底消失在眼前,懊恼的坐到椅子上拍着桌子。
好像每一次遇见这个人她都会气得火冒三丈,什么端庄什么冷静全都没了,就只剩下闹,她仅剩的一点孩子气全都在这里发了个干净。
深吸口气,风扶摇扔了盆放在架子上,对盆里的毛巾瞪了一眼,没好气褪了衣服躺在炕上。
辽北的天气越发的冷,从今天开始只怕要捂着被子过日子。
“最后一步,官人打道回府!”门外锣鼓声吵了起来,亚岁祭天现在起便是顺利结束了,二叔想来该是到了祖母屋里请安食饭。
风扶摇深吸口气,竹炭的火越发的旺了,风扶摇扯唇,未来的日子,她要好好过。
这日,白霜起了个早,院外一片雪白。
“小姐该起了。”白霜哈着一口气冷的剁脚,小袄加身穿的越发的多,撩开帘子端了暖手捂子放到风扶摇放在一旁的衣服里捂着,好笑的对风扶摇赖床模样看着,“亚岁那日后小姐越发的懒了,程夫人又送来了几套衣服,小姐可要拿来看看?”
风扶摇对着枕头蹭了蹭,敷衍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往被子里缩了缩。
白霜对风扶摇无奈一笑,伸手就对风扶摇身上的被子扯了开。
从亚岁后已然过了三日,三日来白霜越发知道如何应对风扶摇的小脾气。
风扶摇蓬松着头发一脸朦胧的从炕头上坐起来。
“三夫人传了话,说是那群丫头调教好了,明日就送来。”白霜的语气忽的低沉,“夫人也派人来了话,明日便让春画来伺候。”
白霜咬紧了唇,脸上浮现不甘,对风扶摇看着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风扶摇已然清醒,清明的眼睛浮现冷光对白霜问道。
白霜沉默了会,道:“夫人派人来说,春画原是她屋子里的一等丫头,到了紫东阁自也是原来的身份。”
“呵,她对那丫鬟,还真是情真意切。”风扶摇冷笑,“一等丫鬟,只怕最后是要踩到我的头上,翻身当主子了吧。”
“小姐。”白霜咬唇,眼里浮现恨意。
她没想到夫人居然会使这一出。
风扶摇从炕上起了身,从她的身上掉出一块丝巾,柔滑的触感让她不自觉想起昨晚梦境中似有人拿着一块丝巾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汗,调试着温度。
脸上微烧,收起那块丝巾风扶摇洗了一把脸,对白霜道:“正好你身子也爽利了,也不会平白让春画占了上风。今日起更要注意对母亲的称呼,别让春画抓了把柄。”
白霜咬着唇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