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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中文 > 我想有情人 > 第三集 火车不好开(上)

第三集 火车不好开(上)

搔叨精!肖踌的心房不禁又跟着一颤。听师傅在旁大喊冤:“我这是遇知己话多,不行吗?”肖踌一边拎起自己的工作包,随师傅们走出公寓楼,一边告诉他们:《弟子规》、《三字经》都背过,但好像都没啥用,考试也从没考过。

蒋理伸头问:“那你想不想要个有共同语言的女朋友?哦不,女性朋友?”

副司机更是一跺脚:“你也一下子讲清楚!这事哪能再调人家胃口啊你?”

“不是不是,这女孩——”蒋理很是为难地挠挠头,“就别问这么多了。反正如果有机会见面,这女生你最好当朋友相处。”

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女性朋友。这女生是……肖踌心里带着两个朦胧的女生,跟着一片笑声继续走。雨水过后,未到惊蛰,白天出门的感觉还是春天呢,3级东南风伴着11℃的阳光。这一会儿又换成了西风,气温应该又快将近0度了,吹身上还是蛮冻人的。胖妈让肖踌穿了毛衣保暖,外有春秋季工作服挡风,肖踌还是抱了抱胳膊。

寂静中,三人走着聊着。两分钟后,来到灯火通明的机调室。蒋理又与机调员们打招呼:“讲大理机班,今日多带一名小将肖踌出勤点名,敬礼!”

肖踌看见师傅敬军礼,也跟着抬起了右手。机调员们立即笑赞:“如今知道敬礼的机班越来越少,小年轻就更不说了。你讲大理机班后继有人。”

“那是,我也很喜欢这孩子。”蒋理拍了拍肖踌。

好像是自己为师傅争了光彩,又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肖踌的心里暖乎乎的。一时忘了其他,他笑了,这次真是开心地笑了。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认真地写上:机调室,1敬礼。

三人在指纹机上按压指纹,确定自己的身份。领取报单、三电合格证,准备记录途中随时发生的一切情况。在IC卡中勾划抄写运行揭示,得知途中要加强安全防范的危险地段。讨论并写出通过那些危险地段时的动作方法,再向负责此类项目的机调员复诵。机调员核对运行揭示抄写正确后,将IC卡交给乘务员。

肖踌还在记笔记,蒋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撇撇嘴,放回包中。一位已经盯了他好半天的机调员立即笑问:“老婆又想你啦?”

蒋理撇撇嘴:“我懒得想她!给职工一份学习的报纸哦!”

“想他的情人呢!”蒋理在一片玩笑声中拿起一份报纸,递给肖踌:“停车看报纸,下车好拉屎。”肖踌莫名其妙地看看师傅,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放入包中。一位老同志笑道:“如今的孩子听不懂的,做具体讲解。”

蒋理摆摆手:“知识来源于生活。在实践中亲身体验,才会了解得更透彻、记得更牢。”是听懂的一起笑。

走出明亮的机调室,又踏入昏暗与寂静之中。副司机感叹:“又上路了,而且又是干活车。”这知识,肖踌知道的:看出乘车次,就知道这趟车需不需要干活了。

前方左侧的机车大库,延出两道钢轨向右伸展,又分岔出多道钢轨,托着两辆待命的机车。第一次在黑天时来这里,肖踌紧跟在师傅们身边走,好奇又紧张地左右到处看。突然,雄厚的嗓音震荡沉寂的万物:“走走走走走啊走,走进火车头。那里没有烈酒,只有守候!”吓了肖踌一大跳。转过头来,看见师傅自我陶醉的神情。

副司机笑问陶醉之人:“怎么,诗车不作诗,换行风骚啦?”

“诗的事,早着呢。难得遇到一个肯与我同行的独生子女,我快乐。第一次带他出乘,又是夜班,给他提个神!咋样,唱得不比明星差吧?”蒋理笑着伸头问肖踌。

“好好好,别在这抖擞了。抖擞精、自恋狂,快走吧!”副司机笑着使劲招招手,肖踌也跟着笑了起来,又放下许多紧张。

来到地勤领取机车钥匙,伴着脚踏铁皮声,三人挨个拉住车把手,用力攀登上八十年代的ND5型内燃机车。到处油乎乎的,难怪工作服都被设计成深蓝色的。进车后,先将IC卡插入列车运行监控装置,再次核对,输入列车的辆数、车速等级等各种数据。蒋理指着列车运行监控装置问肖踌:“它就是黑匣子,知道不?”肖踌赶紧点头,不断拿笔记录着。

前端司机室,身后动力室、冷却室,另一头又是一间司机室和操纵台。肖踌随师傅从前到后将近20米走一遍,检查机车各部位是否有异样。做制动机、高低压电器动作试验,确保正常后,再进行走车试验,试验机车前进后退时有无电流。

一阵忙碌,乘务员们已完全进入工作状态。司机按下列车调度无线通信设备,与车站值班员呼唤道:“蚌埠站,38113次出发机xxxxxxxx。”

前方车站回答:“38113次挂2股道出库调车xxx”。

司机复诵一遍。挂好列车后,配合列检员进行全列车制动试验。两小时很快忙活过去了,已确定发车条件具备。前方车站呼唤:“38113次2道出站xxx。”司机复诵一遍。再听“38113次2道xx”,司机再复诵:“38113次2道xx,司机明白!”

2点49分,鸣笛。138吨的大机车一声长吼,划破沉寂的黑色夜空。38113次列车行程终于正式开始,根据进路信号机的提示驶入预定的轨道,驶向水蚌线的下行方向。

肖踌一边拿笔记着,一边在心中默念:机车向北行驶称为上行,车次为双号。向南行驶称为下行,车次为单号。所以,由蚌埠去南边的合肥,应该就称为下行机车。

身后,柴油机不停地发出声响,时刻带着大铁皮机车颠簸震动。左副右司,两位师傅端坐在两个并列的座位上。身后的铁门上焊有一个小铁凳,上面端坐着肖踌。因为空间狭小,所以小铁凳做得很窄,一个成年男子汉坐在上面真得不好受。幸亏在校期间变瘦了许多。肖踌笔直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看师傅们时刻瞪眼面向前方,肖踌想起这一路上两边护栏很少,前方有人有物都要及早发现停车,以免造成吓人的事故。虽然车前有大灯,照得很远,但与白天一望无垠的光亮相比,他们瞪眼也看不清远处之物,经常需要在警惕性的管制下,调动无限的想象力。自己当然也要练习瞪眼向前看的习惯,尽力培养见风就想雨的想象力。何况,这里比家里安静与舒心多了。

很快,列车行驶在建于1944年的水蚌线上。很快,与胜利东路相伴了,依稀可见月光下的龙子湖了。一声鸣笛,拐弯经过反复叮当响的道口,副司机起身立岗。列车又斜穿过胜利路,斜穿过宏业路,穿入最熟悉的宏业村,冲向自己家的那座楼,又很快全都抛在了身后……

知道货车比客车跑得慢,但在这坐着坐着,竟然感觉到了度日如年。列车以小于80km/h的速度前行着,机车内每一零部件都在卖力地坚持着老当益壮的威力,半秒不停的颠簸着胖瘦各异的身体。没有方向盘,钢轨铺在哪里,车就乖乖地跑向哪里。遇到道岔处,搬道员已提前将钢轨对接到这趟车需要行驶的线路上,火车也就乖乖地拐弯了。行车时不准聊天,白天坐着不动都无聊透顶,此时更是颠得直想打哈欠。不时的,前方的一切在泪水中颤抖。

渐渐接近了第一个小站姜桥。见两位师傅挺直身板提高注意力,肖踌也跟着使劲挺腰瞪眼。司机与车站联控:“姜桥站,38113次xx。”

车站传来:“38113次姜桥站,2道xx。”

司机答:“38113次2道xx,司机明白!”

副司机看见前方的进站信号机,立即站起。肖踌这次也立即起身,就那样直愣愣地站着。很快,机车越过了出站信号机。副司机坐下,肖踌也坐下。列车顺利通过了这一站段,副司机拿出报单和笔,填写三人的姓名、代号、车次、刚经过的站段名和经过时间点。肖踌起身看填写方法,又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详细记下。

从此,报单由肖踌负责填写了,每到一站写一次。咣当咣当,车辆的声音穿过一村又一村的鸡鸣。别人起床时,他们一行来到了水家湖,这一路的第八个小站。车程此时只是过半,大家却已是频频打哈欠了。再困,该大喊时必须放声大喊:“水家湖站,38113次xx。”

车内喇叭传来前方车站调度员的声音:“38113次水家湖站4道xx”。

肖踌的困意一下消了一半。也许要干活了。

“38113次4道xx,司机明白!”蒋理向对方大声回复一遍表示得知,准备将车停在规定地点——待避。后面有客车需要通过,而一条钢轨只能行驶一辆列车。货车给客车让路,以确保客车安全正点到达前方各站。

进站时,侧线进站速度限45公里。按规定,机车必须停在距离出站信号机200米以内的范围内。线路旁,一根大约机车高度的柱子远远提示着乘务员:冲过头了就是冒进,要被批大过的。这就是机车停车标。所以,谨慎之人进站前就撂闸减速,以20至30公里的速度进站,方便后面的停车操作。技艺较差的,更是将第一把闸速度降至15公里以下,待车停下后再重启,缓缓靠近机车停车标。

但是,蒋理还是以40多公里的速度前行。“你慢一点!小心冒进!”副司机在进站前就急得叫唤了。

蒋理全心操纵,笑而不答。待机车乖乖地停在停车标前,蒋理朝副司机挤了一下左眼,右手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死样!”副司机一边笑着骂他,一边伸手找工具包摸出手电筒。蒋理也在肖踌的笑声中拿起铁锤,一同下车。

机车每逢停下,两人都必须对机车做安全检查。司机用锤子敲击各部位听声,副司机用手电筒查看状况,以防机车有异样。虽然听不出各处声响有何不同,肖踌还是跟在师傅屁股后面转,伸个耳朵听。他明白:敲击声可以听出哪里是否有裂缝,或者沙箱是否空了。如果沙箱有裂缝,行驶中的剧烈颠簸会把沙子漏光的。而机车停车制动,需要大量沙子落在车轮与抱轴瓦之间产生的摩擦力。沙子是机车制动的好帮手,少不得。

确定机车无误,蒋理指着道岔教他知识。快到道岔时,两条线路的间隔越来越小。如果一条线路上的车停得太靠前,另一线路有车经过时,会造成两车冲撞的危险。岔线旁,一个大约市尺高的水泥圆柱立在右侧,从上到下涂着一圈一圈红白相间的颜色,警告着机车一旦超过它就是进入邻线的范围。这就是警冲标。

在机车通过自家楼旁时,肖踌发现师傅有快速操作,非常想问又不敢打扰。没想到,这没等他备足勇气开口,师傅先主动告诉他了:机车本来是开往蚌埠站方向的,是通向BJ的方向,是上行。调头改去合肥的时候,才是下行。所以,经过他家楼附近的出站信号机时,必须拨下机车信号上下行转换开关。否则下一区段信号不接收此台机车,当它是“跑错方向了”,会给它一个自动放风的信号,强迫它紧急停车的。副司机也在旁很认真地告诉肖踌:“这情况要受到A类考核的!”

啊?这……肖踌愣愣地低头看一看笔记本,看一看事先记下的内容,赶紧又拿笔把这情况给记清楚、记详细了。回到机车内。柴油机还在运转待命,机车还在颤抖待行,但是不用瞪眼向前看了,更想睡觉。这时可以说话提神的。蒋理与副司机继续讨论水蚌线的知识给肖踌听:津浦线不经合肥,但合肥也需要火车,所以特意铺了这条穿城而过的水蚌线。火车进这线路,需要换个上下行方向,而蒸汽机车只有一个司机室,没有车尾当车头行驶的能力,所以当年还又特意铺了一条调头线,方便蒸汽机车转个圈调个头。自从有了内燃机车,拥有双司机室了,调头线也就退役了。

是的,没有利用价值了……肖踌渐渐丢了笑容。蒋理突然发现他又露出了受气包表情,意识到刚才介绍的这些知识可能刺激到了他的某些心病,赶忙换语调:“那条线旁边,至今还有住家户。在那上面行走可以躲掉各类车的危害,对行人来说肯定是最安全的。所以,如今这条线已化身为一条步行安全小道,仍有作用的,换职了而已。”肖踌勉强笑了笑。

再说点其他的。行车途中,蒋理总是听不到身后有动静,所以每逢空闲就好奇地向后瞅一眼:领导上车来添乘检查时,也不见哪个有肖踌的板正坐姿。早已心疼的蒋理,此时对他真心劝道:“我滴儿哩,你坐姿很漂亮,但坐一会就歇一歇好不好?这路长着呢,不能这样时刻挺着坐的,累腰。”

副司机大笑:“你能有这样的儿?美死你了!”蒋理两眼一瞪:“我当年主动响应计划生育政策,没要儿子怎么啦?这是我徒儿,又怎么了?”

这一声声“儿”喊的,又让肖踌愣了好半天。当然,副司机又大叫“认女婿啦”。待两位师傅不玩笑了,肖踌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蚌埠到合肥,很近的,没事。”

副司机接话:“平时客车一小时就到了。但我们是货车,去的是合肥东,不知几个小时或几天呢!学会在可以放松的时间休息一下。否则腰坐伤了,打肿(干脆)就干不了了。”

蒋理看看不吸烟的肖踌,抽出一根烟递给副司机,笑道:“他这是想身姿挺拔、双眼叠皮呢!回想一下我女儿的眼,那就是当年我的大眼。再看现在的我,熬夜熬多了,眼皮松弛下垂。”在肖踌莫名其妙的眼神前,蒋理凑上脑袋,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眼皮下垂后,单眼皮可以变成双眼皮,眼睛看上去就变大了,模样反而更俊呢。所以像你这样的单眼皮开夜车,占巧!”

副司机指着蒋理,对肖踌笑道:“和他搭一班,累死你,也笑死你!”

他女儿的眼?又一时愣神的肖踌被副司机说话猛地唤醒,笑着点点头,擦去哈欠后的眼泪水,请教副司机时不时站起来干嘛的。

副司机告诉他:通过道口和站段,副司机起立是为了大范围的观看前方是否有人跨越钢轨。当然,还可以顺便活动一下僵麻的身体。时不时地,会有领导在道口监测副司机是否起立。如果未按规定立岗,也是考核项目之一。

蒋理拿来报单,看看肖踌的第一次填写是否有误。“乖乖,看这字写的,多工整!虽然我的字不像某些人那样鬼画糊,跟难解的甲骨文一样,但绝对达不到这水平。这保证不让查阅报单的瞪眼瞎猜、心烦意乱,是不是?”蒋理先是激动地拿着报单让副司机看,又对肖踌说,“如果这趟出乘再遇什么特殊情况,比如我们跟别人的车便乘回来的,还是写在这张报单上。我再教你怎样写才能醒目又简洁。我们把所有事情写清楚了,就不会给人家做后续工作的添麻烦。让人家的工作正常进行,我们的趟数也不会被算错。这就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肖踌频频点头。

副司机再次玩笑道:“抖擞精,天天跟老真蛋样。”蒋理立即给自己竖个大拇指:“因为我是大家公认的讲大理!”肖踌终于被逗得咧嘴笑了。

副司机哈哈笑完了,又想起蒋理的进站速度。“冒进出站信号机,指导司机要倒霉的。所以指导司机们喜欢慢停人。”副司机对肖踌说完了,面向蒋理,“难怪把肖踌派给你学习。以他的性格,以后可以少一个快速进站的司机。”

蒋理挑了挑眉毛:“有啥啦?当年那蒸汽机车的年代,没有监控设备,一切操纵不全靠感觉?”摸来杯子喝一口茶,告诉肖踌:每进一站时,都要努力记住进站前这截路是上坡还是下坡。用心感觉车体空重、制动机的性能强弱、线路的长短——也就是重断面,从而可以将速度掌握在最佳状态。最后将车停在距离出站信号机200米以内就行了。停车时间短,可以早些给客车让路,减少兄弟们的候班时间。还可以给机车省油,为段省钱。

“进站前1至2公里处,速度降至42、43公里,直接入站停靠在机车停车标跟前,叫做‘一把闸’。”聊起这词,蒋理又泛起了难捺的激动之情:“当年蒸汽机车操控起来,可比这内燃机车难多了。因为它更重啊!我段老一辈的‘一把闸’们,那都是这样一把停靠停车标,就是这么棒!”又使劲竖一个大拇指。

“远看要饭的,近看掏碳的,仔细一看机务段的。”副司机回忆着前辈们退勤时的形象,笑着摇了摇头。是啊,让人敬佩又心疼。

“所以,开过蒸汽机车的我们,属于越来越帅的类型。”蒋理从前到后捋了捋头发。副司机笑骂:“抖擞精!”

开得快,可以早让路。开得慢,防止冒进。肖踌忙着在本子上记重点,这一会儿没跟着他们笑。自己应该只适合练习第二种进站速度。正胡思乱想着,蒋理又来问他:“过不了几年,我就退休了。火车的未来,全由你们掌控。你负责接班我这‘讲大理’机班号,把我这不出差错、乐于换班的精神传承下去,好不好?”

副司机立即抗议:“人家以后也带徒弟了,也从来不出差错,叫‘消千愁’机班不更好吗?”蒋理刚想再笑着接话呢,却发现肖踌早就退去了笑容,一副受气包神态,可怜兮兮又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这孩子心理确实存有毛病!

肖踌就那样看着师傅,看着,心里不停地痛着。难得又遇到一位给自己添力的好人,肖踌害怕他的离开,不敢想像换个师傅会是怎样的日子,甚至会不会度日如年——好似当年听说好兄弟必须要回上海的感觉。

坐着坐着,肚子有点饿了,嘴巴有点馋了。肖踌由此想出个解困的方法,拿出一颗口香糖放在嘴巴里不停地嚼。本来是怕途中无法刷牙而备的。师傅们还在吸烟,先不敬他们。

看着徒儿的嘴巴动了又动,蒋理也想起了吃。“确实!又冷又饿的。现在是津浦线的蒸汽机车到达蚌埠站——必须吃喝拉撒了。”肖踌愣巴愣巴地看着师傅。副司机看着肖踌的表情,笑着提醒:“你说的啥,这孩子没听懂。”蒋理回头看了看肖踌的傻样,招招手:“先热饭,吃饭再聊。”

听师傅这么一讲,肖踌立即吐出嘴巴里的口香糖包在糖纸里,跟着师傅看后续操作。蒋理已压灭烟头,拎着饭盒走向电炉。一边热着饭,一边问他:“蚌埠有两个机务段,我们上班的那个是第二个,知道吧?”见他点点头,再继续聊曾经:

铺建京浦铁路时,第一个蚌埠机务段于1912年伴在蚌埠火车站南面诞生。一台蒸汽机车最多只能连续行驶200公里,期间需在清灰线上停车清洗炉灰,后面才能继续燃煤赶路。蚌埠站正是京浦线上的重要清灰节点之一,需要清灰的机车来往频繁。段内铺设了五条修车线,供机车们轮流清灰整修。但随来往的车辆越来越多,工作量不断增大,修车线不够用了。1976年,第二个机务段在市东区孙郢村应需而诞,新铺的三条修车线分担起不断增大的工作量。

如今,第一个机务段的附近已发展为市中心,它也被大家俗称为老段,负责安排客车队的乘务工作。第二个负责机车的检修和货车队的各项任务,因为独有检修大车库,所以被老段和东站职工们随口称为大库。

饭快热好了,开始回忆曾经吃饭的故事。蒸汽机车的时速一般不超过40公里,所以当年跑这相同的一段路,需要更多的时间,耗费更多的体力。但乘务员们吃饭只能自己带米和菜,又不能带多,因为车内温度太高,饭菜容易坏,所以饥饿是常事。在买猪肉必须用粮票的年代里,他打听哪里有宰杀牛的地方,一次买上数斤牛肉,煮熟了带车上吃,压饿。待买肉很方便时,就拎着生咸肉和生米上车了。因为大锅炉的温度可超150℃,蒸汽机车里实在太热。饿时再将生咸肉放米里一起放蒸汽箱中蒸煮,可以防止食物在机车高温里变质。那时的饭盒,都是铝制或搪瓷的,放蒸汽箱中蒸煮时,必须用绳子绑扎牢固,不然气压过高会造成“喷饭”现象。

“1985年10月,ND5型内燃机车在京沪线沪宁段开始担当货物列车牵引任务。1998年,我们段的蒸汽机车才被全部淘汰。”蒋理指指控制台上的小电炉,“自从内燃机车里有了它,才解决了我们的蒸饭难题。”

饭菜热好了,蒋理嘱咐肖踌一句:“机车上没饭桌,许多规矩用不着,怎么舒服怎么吃。”又加一句,“正好98年,你们每次上学放假都跟着内燃机车快速前行了。你们是幸运的一届孩子!”

师傅知道我是哪届的,肯定是冰美人身边的那一位了。但是……肖踌又联想起那个拥有共同语言的朦胧女孩,心跳加速了,只点头没吱声,开始吃饭。

从小养成的习惯,很难改的。没嚼烂的饭菜怎么也咽不下去。师傅们快吃完时,肖踌只吃了一半。也就在这时,东风号拉着客车精神抖擞地从身边疾速驶过。机车内,喇叭无情地传来另一端熬夜人的声音:“38113次4道xx”。

大家立即放下碗筷,鼓着腮帮开始各自的工作。蒋理两眼一瞪,将自己的最后一大口饭菜吞咽下去,大声复诵一遍。机车再次一声长鸣,蒋理伴上一句大声感叹:“饭菜美茶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听得肖踌又笑了出来。

胃里有饭了,颠颠颠,肚子疼了!但车上没有卫生间,不遇特殊情况又不可以随便停车。怯怯地向副司机打听一下,得知此事只有在车内偷偷解决。一般去柴油机旁边,铺一张大纸,完毕后扔车外野草地里。

打从记事开始,就不敢在厕所外面撒尿了。刚在路上,硬着头皮才练习了对着机车外撒尿的技巧,这……肖踌不好意思说,他害怕污染车内空气,也害怕一下子蹲不稳,一屁股拍大纸上了。还是憋着吧。

“车往前开,气往后跑,机车又这么大,你能熏着谁呀?”副司机盯着前方劝他。凡是正常人,都会遇上这么一出子事的,谁也不会说谁。肖踌仍然摇了摇头。哪知蒋理又在旁唱歌了,是《水手》的曲调:“他说机车里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用怕,憋憋它就过去啦。他说肚子痛这点痛算什么,太多痛都已经习惯啦!”无需控制方向的行驶途中很无聊,即使有事说两句,也不能长时间聊天的。副司机只笑不搭腔,肖踌更是憋得哭笑不得。

这时,天渐渐亮起,视野越来越广阔。看着车外一片片不断露出的树林、麦田,可以下蹲的可爱空地都从身边不停飞过,肚子总是跟着不自觉地瞎闹腾。儿时上课时遇这情况,不敢举手也知大概还有多少分钟下课,有个盼头,或者憋一会儿也就不疼了。但在这车里,不停地颠,不知何时为尽头。瞪眼!坚持!此时的肖踌也用不着口香糖提神了。

幸好,又一站待避,车停了。师傅们准备下车,朝他向下挥挥大锤子:“赶快,拿报纸找个地方,蹲着学习去”。看看还未过目的报纸,肖踌终于明白师傅在机调室内说的那句话啥意思了。但凭师傅自己也备着手纸呢,那句话的下半句肯定只是曾经的生活、现在的玩笑了。拿出包中备好的手纸,可怜惜惜地弯腰捂着肚子,慢腾腾地下了车。

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蒋理下车来,放声背诵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副司机大叫:“又递什么暗号呢?说白话文!”蒋理只笑不答。肖踌心里明白:这诗本是描写雨水时节的美,此刻师傅在说这一片天地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比哪个高档的卫生间都珍贵呢。

一会儿认真又快速的忙活,师傅们检查机车后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副司机趁着肖踌不在旁,认真地问蒋理:“人家这年龄就需要老婆的,你给他介绍一个女性朋友,是什么意思呀?”

蒋理叹声气:“这孩子在家肯定是个受气包,心理有问题。再不开导,会出大问题的。所以就想给他介绍一个红颜知己,帮他疏通一下心结。”

副司机笑道:“你耶熊吧(拉倒吧)!自己没找到个红颜知己呢,替别人操这个心。你管得也真多。”

蒋理两眼一瞪:“我就是见不得好孩子在家受气,心疼那个受委屈的样。”

副司机刚想继续问“红颜知已直接给他当老婆,不行吗”,车站调车员上车来送通知:调车干活。

全国各地的货物运送到途中的每一站内,会根据它的最终目的地,挂在将要按此方向行驶的列车后面继续前行。

蹲在草丛里始终盯着机车,肖踌看见了有人前去,又看见了师傅们不再聊天、准备工作的样子,赶紧擦着屁股一声大叫:“等等我!”

“我们不走,只是干活!”师傅们劝他该干什么去干完,他还是带着意犹未尽的快感攀上车来。三人听着火车站调车指挥人传来的指挥,不断驾车进行着各项调车动作。一会儿“启动”,将身后的车辆向前拉;一会儿“推进”,将前面的车辆向前推;一会儿“连接”,将已经靠近的两节车辆挂在一起……根据听见的数字得知多少节车辆,将自己拉来已到站的车辆放下,再将需要随他们向前的车辆挂在自己的列车后,准备继续前行。渐渐地,意犹未尽也就成了“憋憋就过去了”。再待避时,蒋理指着肖踌对副司机说:“相信不?这位以后是个先进工作者。”

副司机也笑着点点头:“挺适合当先进的。就是你这个工作积极份子别累着人家了。”蒋理心疼地皱了皱眉头:“就他这不怕牺牲的个性,累着与我无关。所以,他应该换一个轻松一些的岗位。”

“不,不用。”肖踌紧张地看向师傅。只要这师傅在岗,他不想换其他任何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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