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军官叹道,“他在哪儿都有可能。”
“您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吗?”阿什福德问。
那位军官看着他,毫不同情。“威灵顿大人不在任何地方停留,”他说,“哪儿需要他,他就去哪儿。何况,”他为了让阿什福德更明白点儿,又补了一句,“哪儿都需要威灵顿大人。”
另一位身着鲜红制服、上衣缀了不少银穗子的军官发了话,声音友善得多:“威灵顿大人在线上。”
“在线上?”阿什福德问。
“是的。”
可惜,这答案到了阿什福德耳朵里,并不像军官们以为的那样明确、有效。阿什福德心想,自己的无知算是显摆够了,继续打听消息的愿望烟消云散。
“威灵顿大人在线上。”这话真是匪夷所思,要是阿什福德非得做个判断,他宁愿相信“在线上”是句俗话,表示人喝多了。
他进了旅馆,让门房去找杰里米·约翰斯。若一定要在英军面前出丑,他想还是让杰里米去的好。
“啊,你在这儿呢!”杰里米一来,他便说,“去找个士兵或者军官问问,上哪儿才能找到威灵顿勋爵。”
“好的,先生。不过您难道不想亲自问问他们?”
“不太可能,我还有法术要做呢。”
于是杰里米出了门,不多会儿便回来了。
“问出来了吗?”阿什福德问。
“哦,问出来了,先生!”杰里米兴高采烈道,“也没多大秘密。威灵顿大人在线上呢。”
“我知道,可这话什么意思?”
“哦,抱歉,先生!人家回答我的时候特别随意,就好像这是全天下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以为您肯定知道呢。”
“好吧,我不知道。我想我最好问问普利多。”
普利多先生见要他帮忙,自是十分欢喜。他说这事儿再好办不过了,阿什福德先生一定得去陆军司令部看看,肯定能在那边找到勋爵大人。从市里出去大约走个半天,也许再久一点。“就跟从泰伯恩走到戈德尔明差不多远,先生,假如您能想象一下。”
“不过,要是能麻烦您在地图上给我指点指点……”
“老天保佑您,先生!”普先生给逗乐了,“您自己去的话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我得找个人带您去。”
普先生找来的向导是一位助理特派员,正要到托里什韦德拉什去办事,这地方比陆军司令部还要多走四五里地。特派员表示很乐意与阿什福德同行,为他指路。
“好了,”阿什福德心想,“我总算是在进步了。”
旅途的前半段,路两旁田野、葡萄园星罗棋布,其间坐落着漂亮的村舍,刷得四白落地,还有石头砌成的风车磨坊,挂着棕色帆布做的桨,景色颇令人愉快。一路上,他们见到大批身着棕色制服的葡萄牙士兵来来往往,偶尔也会碰上几位英国军官,军装鲜红、蔚蓝,更加鲜丽明亮——阿什福德带着一腔爱国情绪看那颜色,感觉更富男子汉气概,更配上战场。骑了三个钟头,方见得一道山脉如同围墙自平地立起。
二人骑进两座高峰之间一道窄谷,特派员说道:“咱这就算是入线了,您看见高处关口旁边那座炮台了吗?”他往右边指指。他所谓的“炮台”最初大概就是一座风车,如今已经安了营、垒了垛、掏了炮眼,全副武装。“关口另一侧还有座炮台,您看见了吗?”他又指指左边,“岩石突起那里又是一座小炮台,小炮台后面——今儿这天儿雾沉沉的,您估计看不到——还有一座。远处还有,一座接一座的炮台,从塔古斯河到入海口连成一线!这还不算完呢!咱们北边还有两条,总共三条线!”
“真是叹为观止。都是葡萄牙人给修的吗?”
“不是,先生,是威灵顿大人修的。法国人甭想进来。哈,先生,就算是个虫子,手上没有威灵顿大人亲笔写的条子,也甭想溜进来!先生,这就是为什么法国人如今还老实待在圣塔伦,寸步难行,而咱们在里斯本就能睡得安安稳稳!”
很快,他们便离开主路,踏上一条陡而蜿蜒的小道,沿着山坡爬到一处名唤黑狗镇的小村落。阿什福德一看这实际的战时场景与自己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吃了一惊。他原想着威灵顿勋爵一定会坐在里斯本的大楼里派发命令,结果人家却在这么个小地方,把它放在英格兰连个村子都算不上。
陆军司令部居然设在一座毫不起眼的房子里,门外是片普普通通、石子墁地的院场。阿什福德被告知威灵顿勋爵到线上视察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得来——大概要等到晚饭时分了。阿什福德可以在这儿等,只要别挡事儿,谁都没意见。
然而,从一进门,阿什福德就感觉自己被一条特别恼人的自然定律所约束:若一片地界没人认识你,不管你往哪儿站,都挡人家的事儿。他没法坐下等——他待的这间屋里根本没椅子,估计是怕法国人万一溜进来藏在后面——于是他只好转移阵地,站到窗前。可马上走来两位军官,其中一位要给另一位展示葡萄牙某种重要的战略地形,于是必得往窗外看。他们瞪了一眼阿什福德,阿什福德只好转移到一座挂了半扇门帘的拱门前去站着。
这时候,过道里有人不住地喊一个叫“酒印子”的去搬火药桶,催他赶紧去。一位身材极其矮小还有点驼背的士兵走进屋来,脸上有一块非常明显的紫色胎记,身上穿的似乎是陆军各团制服拼凑起来的百家衣。这人大概就是“酒印子”了。这“酒印子”愁眉苦脸的。他找不到火药在哪里。他翻过储藏室,找过楼梯间,也搜过凉台,还要不时回头嚷嚷“一会儿就来!”——直到他想起去阿什福德身后撩开门帘,在拱门底下翻找,这“一会儿”才算没白费。随后他马上大喊,说火药桶找到了,还说要不是有人(说到这儿,他怒瞪了阿什福德一眼)挡在桶前面,他早就发现了。
时间过得慢吞吞的,阿什福德又回到自己原先在窗边的阵地。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只听得一阵嘈杂并感到秩序突然有变,他意识到是什么“大人物”回来了。转眼间,屋里一阵风似的进来三位男士,阿什福德这下总算见着了威灵顿勋爵。
如何描述一下威灵顿勋爵呢?还用得着描述——或者说谁能描述得了呢?目光所及之处——从驿站酒馆墙上贴的廉价招贴画,到大会堂走廊里添军旗、配战鼓的精工细描——都是他的肖像。如今的小姑娘,只要浪漫情怀中等偏上,谁有可能活到十七岁还没买过一张勋爵的画像?姑娘心中的他,鼻梁一定高而长,绝不会是短粗一团。而其使君有妇的现实,是姑娘一生最大的遗憾;为了弥补,姑娘只盼望自己将来一生儿子就取他的名字——亚瑟。这般死心塌地,并不只姑娘一人。家中弟弟、妹妹,谁还不是一样痴狂?英格兰小孩子的房间里,模样最精神的玩具兵一定被唤作威灵顿,外出历险的机会比箱子里其他玩具加一块儿都多。上学的男孩子每人每礼拜至少模仿一回威灵顿,自己的小妹妹也不例外。英格兰人种种优秀品格汇集威灵顿一身,英格兰精神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法国人将拿破仑装进肚里(他们显然真这么干的),我们把威灵顿长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