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我敢说,非洲一定是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布太太说道,似乎打算马上把史蒂芬赶了走,好折磨一下自己,“我老听别人说呢:在那里,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橙子、菠萝,还有甘蔗、可可树。”做了十四年副食品生意,她对世界的想象完全是由铺子里卖什么来决定的。她苦笑道:“看来,若是我到了非洲,一准儿干不好。伸手就能从旁边树上摘果子吃,那儿的人还要商店做什么呢?唉,真是,一到非洲,我就得破产。”她说罢将一根棉线咬断。“可要是明儿就走,我也不会不乐意。”她将棉线恶狠狠地戳进无辜的针眼里,“倘若真有人请我去。”
“您乐意为了我去非洲?”史蒂芬惊讶地问。
她抬起头来。“为了你,去哪里我都乐意。”她答道,“我以为你心里清楚。”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太高兴。
史蒂芬说哈里大街宅子还有事等他做,必须告辞了。
出了街门,天色渐暗,雨落了下来。行人纷纷撑起了伞。史蒂芬沿着圣詹姆士大街往前走,走着走着,见到一番奇景:一艘黑船正穿过灰色的雨帘、贴着行人脑袋顶儿冲他驶来。船是艘护卫舰,约有两尺多高,船帆肮脏破旧,船体油漆剥落。船儿起起伏伏,如同在海面漂浮一般。史蒂芬见了这般景象,身上微微打个哆嗦。人群里走出个要饭的黑人,肤色如同史蒂芬一般又黑又亮。空中的船儿就拴在这人的帽子上。这要饭的时而弯腰,时而探头,好让船能扬帆前行。他那探头探脑、摇摇晃晃的动作格外缓慢、谨慎,只怕碰翻自己这只巨帽,看上去仿佛在极其缓慢地舞蹈。这要饭的名唤约翰生,又穷又跛,过去是个水手,退伍了却没领到抚恤金。生活没有来源,他便沿街卖唱,聊以糊口。卖唱生涯倒是相当成功,他这顶怪模怪样的帽子在伦敦城内远近闻名。约翰生冲史蒂芬伸出手,可史蒂芬不再看他。史蒂芬一向格外小心,避免同层次低的黑人交谈或者进行任何形式上的接触。他担心一旦开口,别人就会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听见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吓了一跳,好像被什么烫着了。一看,来人却是布兰迪太太的伙计托比·史密斯。
“哦,布莱克先生,”托比匆匆赶过来,“您在这儿哪!先生您平时走得特别快,我以为这会儿您早都到哈里大街了。布兰迪太太问您好,先生,她说您走时把这东西落在椅子边上了。”
托比手上是一只银头环——纤细的金属圈,大小史蒂芬戴上正好。头环除了表面刻有一些古怪的符号和奇异的字母,再无更多装饰。
“可这玩意儿不是我的!”史蒂芬道。
“哦!”托比看上去有点儿发蒙,随后他似乎认定史蒂芬是在开玩笑,“哦,布莱克先生,瞧您说的,就好像我没见您戴过好几百回似的!”说罢,他笑起来,鞠个躬,便跑回铺子去了,将头环留在史蒂芬的手上。
史蒂芬穿过皮卡迪利大路走上邦德大街,没走多久,就听得有人喊叫。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冲他跑来。来人最多不过四五岁孩子的身材,却生得一张白得死相的刮骨脸,看着年纪要大上许多。这小人身后跟着两三个大人,边跑边喊:“贼!抓住他!”
史蒂芬一跃,堵住贼的去路。虽说这小贼没法躲开史蒂芬(史蒂芬动作敏捷),史蒂芬却也不大容易将这小贼拿住(这小贼溜滑机灵)。贼手上抓着长长一只红布包袱,好歹往史蒂芬手上一掼,掉头便跑,冲进海明斯金匠铺子门口的一群人里。这些人才从铺子里出来,对门外这场追捕浑然不知,贼混进他们中间,他们并未闪避。于是谁也没看见贼究竟往哪里跑了。
史蒂芬抱着包袱站住脚。旧而软的红天鹅绒包袱皮滑落,现出里面长长一根银杖。
一路追赶小贼的人陆续到了。头一个是位乌发棕眼的男士,模样俊朗,穿得从头到脚一身黑,颜色虽暗,派头风雅。“您刚才抓着他了。”他对史蒂芬说。
“抱歉先生,”史蒂芬道,“只可惜我没能按住他,好把他交给您。不过,您瞧,您丢的东西我给截下来了。”史蒂芬将银杖和红天鹅绒递过去,可那位先生并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