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农夫跟新男仆打了声招呼:“小伙子啊!出什么事了?你浑身是血,衣服都撕烂了!”
新男仆低头看了看身上,发现人家说的没错。他于是解释说来时走的小道都荒了,长满了荆棘。
农夫一脸惊讶。“有好走的路啊!”他大叫起来,“西边不出二十米,走过来连一半时间都用不了!是谁让你走这条老路的?”
新男仆没有答话,只问农夫知不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到伤心农庄的魏文先生。
“这就是魏文的宅子,他人都死了五年了。伤心农庄?谁跟你说这里叫伤心农庄?人家肯定是蒙你呢。让你从这条老路过来,还让你找伤心农庄,真行!不过,要我说,这名字倒也不错,魏文在这里真是伤透了心。可怜人,他手上有片地,刚巧被山底下一位先生看中了。魏文不愿意卖,那位先生就派来一群恶棍,大夜里,把魏先生种的豆子、萝卜、白菜全都刨了出来。看魏先生还是不让步,这位先生就跟他打官司——可怜的魏先生,他哪里懂什么打官司,他根本听不明白。”
新男仆思索片刻,说道:“我想,我知道那位先生是谁。”
“唉,”农夫说,“谁都知道!”他凑近新男仆看了看。“小伙子,”他说,“你的脸跟牛奶冻一个颜色,你抖个不停,简直像要散架了!”
“我冷。”新男仆说。
农夫(他说他名叫波布里奇)听了,坚持要带新男仆回自己的家,在火炉边暖和暖和,吃点喝点,愿意的话再躺上片刻。新男仆谢过他,但只说自己冷而已。
于是,波布里奇把新男仆领回到拴马的地方(绕开了荆棘),把该走的路指给他看。随后,新男仆便回了斯宅。
惨白的天上挂着一轮惨白的日头,这般天光,算是“绝望”这个词最恰当的解释。新男仆骑在马上,总觉得魏文就好像此时的太阳,天空则是地狱,是老阿什福德把魏文扔进了火坑,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一进门,仆人们就都聚了过来。“啊呀,我的孩子,”大管家着急了,“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因为那雪利酒,杰里米?是不是因为酒他生你的气了?”
新男仆身子一歪,跌下了马。他揪住大管家的外衣,求大管家给他拿一根钓鱼竿来,说他要用竿把魏文从地狱里面钓出来。
听了这番话(再加上其他一些胡言乱语),仆人们当即断定他是着凉发烧了。他们扶新男仆上床躺下,派人去请大夫。劳伦斯老爷闻讯,立马派人跟过去,通知大夫不必来,随后,他又跟大管家说想喝点稀粥,一定要让新男仆给他端过来。看这形势,大管家只好跑去找斯家少爷求情。可少爷似乎一大早就去了什鲁斯伯里,而且要第二天才回得来。仆人们只得把新男仆从床上架起来,替他穿好衣服,把放了粥的托盘塞到他毫无反应的手里,推着他出了门。之后的一整天,劳伦斯老爷一刻不停地“找事”,还特别强调,一切事情都要由新男仆来做。
傍晚时分,新男仆已经烧得像火上的铁壶一样烫了,满嘴都是大桶装蛤蜊之类的胡话。然而,老爷宣布今天还是要熬夜办事,让新男仆留在书房伺候他。
大管家壮起胆子,求老爷今晚让他来替班。
“啊,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这小伙子!”老爷目光里全是厌恶的神情,“我就想留他在我身边。你觉得他身体不大好是吗?我看哪,他是缺少新鲜空气。”说罢他便打开了写字台前的窗子,屋里顿时冰冷刺骨,飞进片片雪花。
大管家叹了口气,撑起新男仆(他又开始往下出溜了),把他靠在墙边支稳了,随后悄悄地把手套塞进他的口袋里。
入夜后,一个女仆进屋给劳伦斯老爷端粥,一回到厨房,她就汇报说手套被老爷发现了,已经没收摆在桌子上了。仆人们上了床,都黯然神伤,心想新男仆准活不过明天早上。
天亮了,老爷书房的门紧关着。七点了,没人揿铃叫仆人,也没人出屋。八点,九点,十点,仆人们希望越来越渺茫,都把手攥紧了。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劳伦斯老爷也忘了——新男仆毕竟是身体强健的年轻人,而老爷已经老了。这一夜,新男仆受的罪,老爷也得跟着分享。十点过了七分钟,大管家和车夫进书房一探究竟,发现新男仆躺在地板上,睡得正香,烧全退了。再看屋子另一头,劳伦斯老爷还坐在写字台旁,已经冻死了。
接连两夜发生的事在附近传开了,大家听说后都特别想亲眼见见这位新男仆,愿望之强烈,仿佛他屠过火龙、斗过巨怪。受到这般关注,新男仆自然十分得意,于是把事情讲了一遍又一遍。讲到后来,他发现,当劳伦斯老爷要第三杯雪利酒的时候,自己其实是这样回敬他的:“啊,你这个可恶的罪人!你虐待善良的百姓,把他们逼上绝路,自己却坐享其成!然而总有一天——时间不会太长——农夫受你压迫叹的每一口气,农妇受你欺侮流的每一滴泪,你统统都要补偿!”故事讲成这个模样,附近的村民都知道,当晚劳伦斯老爷打开窗户企图冻死新男仆的时候,新男仆曾经大呼:“别看现在冷,阿什福德,有你热的时候!寒冷在先,煎熬在后!”——考虑到劳伦斯老爷目前的状态,新男仆算得上是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