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枯木,根枝皆墨迹。我民无知,不解其意……”
“接受教育高、能力强的魔法师的辅佐,是我国人民与生俱来的权利。”索恩先生插嘴道,“而你又能为人民做些什么?故弄玄虚地扯些什么石头、雨水和树?这就好像高布列斯声称人们能从树林中的野兽身上学到魔法——我就奇怪了,怎么不到圈里去跟猪学,怎么不上街去跟狗学?这样的魔法,我国当代文明人不需要!”他怒气冲冲地瞪了闻秋乐一眼,而这一眼,却把他的目光粘在闻秋乐身上。
闻秋乐穿戴漫不经心,脏兮兮的领巾在脖子上随便一兜,衬衫和领巾之间还露着点脏肉。这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上,有一道奇怪的弯印儿,鲜蓝色,仿佛钢笔笔锋向上一划。它也许是道伤疤——街头斗殴留下来的纪念——然而,它更像是南海群岛土着人身上的体绘,透着些许野蛮。闻秋乐这种人,能大大方方地闯进别人宅子指着人家骂,面不改色,这会儿竟显得十分尴尬。他发现索恩先生正盯着他那道蓝印看,便伸手塞了塞领巾,把脖子那块给挡住了。
“两位魔法师,现身英格兰……”
索恩先生爆出一声惊叹,开始还算是“惊爆”,收声的时候只剩黯然一“叹”了。
“前者畏惧我出现,后者久把我期盼;
前者与罪犯为伍,后者自毁人生路;
前者之心,埋积雪下,匿密林深处,仍痛如针扎;
后者之宝,此生珍爱,落敌人魔爪……”
“噢,我算明白了,你上这儿来不为别的,专门是来侮辱我的!你这个冒牌巫师,你是在嫉妒我呢!你破不了我的法术,就来诋毁我的名誉,干扰我的生活……”
“前者孤独一生,自做囚牢;
后者独自上路,头顶风暴,寻觅高山上的黑塔……”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跑进来两个人。
“卢卡斯!戴维!”索恩先生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们早干吗去了?”
卢卡斯解释说是系铃铛的绳子怎样怎样。
“什么?抓住这个人!快!”
戴维是索恩先生的车夫,典型干这一行出身,身材膘壮。他每天和四匹血统高贵、正值壮年的马儿斗智斗勇,这差事颇能强身健体。他一手抱住闻秋乐的腰,一手卡住他喉咙。闻秋乐奋力抵抗,同时还不忘继续怒斥索先生。
“我独占黑色王座,暗影绰绰,
他们看不见我。
雨水串我门帘,我自其间过;
顽石砌我宝座,我自其上卧……”
戴维和闻秋乐扭打至一张小桌旁,掀动了桌上的一摞 书。
“啊啊啊!小心!”索恩先生大叫着,“看在老天的分上,给我小心点儿!他把墨水瓶踢翻了怎么办?他把我的书毁了怎么办?”
卢卡斯跑过去协助戴维,设法把闻秋乐抡圆了的胳膊绑到身后。趁这会儿功夫,索恩先生绕着书房一溜小跑,把摆在外面的书全都收拾起来,放到相对安全的位置——其动作之迅速,已多年未见。
“无名奴隶,头戴银冠……”闻秋乐喘着粗气——戴维德胳膊紧紧卡住了他的喉咙,于是他的演说远没有之前那样动人心魄。闻秋乐最后奋力一搏,把上半身从戴维的拳头中挣脱出来,大喊:“远在异乡,无名奴隶将称王……”随后,戴维和卢卡斯半拽半抬,把他拖出了房间。
索恩先生走到火炉边的椅子旁坐下,拿起书想接着读。然而,他心神不宁,读不下去。他烦躁不安,啃着手指甲,满屋溜达,无数次回去细查那些在搏斗中散落的书,看看可有损坏(完全没有)。他做得最频繁的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焦急地向外张望,看看可有什么人在监视这栋宅子。三点钟左右,房间暗了下来。卢卡斯回屋把蜡烛点上,把火捅旺。齐尔德迈斯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啊,”索恩先生叫起来,“你可算来了!你都听说了吗?所有人都跟我对着干!魔法师们盯上我,打算害我。仆人们懒惰、玩忽职守——就算我让人切了喉咙,他们都无动于衷!还有你,你这家伙,你比谁都坏!我告诉你,这个人突然就站在我屋里了——简直像戏法变出来的!我又揿铃铛又喊人,愣是没人应!你赶紧把手里的活都放下,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去查查这个人到底用了什么法术闯进咱们的宅子!他是从哪儿学来这些的?他都懂些什么?”
齐尔德迈斯冷冷地瞪了他主人一眼:“好啊,若这是我唯一的任务的话,我已经把它完成了。他没使什么法术。咱们一个厨房丫头忘了把储藏室的窗户关上,这个巫师就爬进来了。他撞上你之前,一直在房子里摸索。事情就是这样。当时你叫人没人过来,是因为这巫师把系铃铛的绳子切断了,卢卡斯他们没听见你喊。后来,这巫师开始叫嚷,他们一听见动静就赶过来了。我说得对不对,卢卡斯?”
卢卡斯跪在壁炉边上,手里拿着拨火棍,点头说是。“这些当时我就想跟您说的,主人,可您就是不听。”
然而,索恩先生认准了闻秋乐拥有强大的法力,结果心里太过焦躁,仆人们的解释都安慰不了他。“噢,”索先生说,“可我敢肯定他是要害我的。说实话,他已经害我不浅了。”
“是啊,”齐尔德迈斯表示同意,“真不浅啊!这个人吃了咱食橱里三块肉馅饼。”
“还有两块软奶酪。”卢卡斯补充道。
索恩先生不得不承认,如此行为,实在不像强大的魔法师能做出来的事。然而,若不找个出气筒,索先生是没法彻底踏实下来的。齐尔德迈斯和卢卡斯恰好就在身边,于是索先生逮住他们俩,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他言语间不乏对闻秋乐的抨击,骂他是有史以来败类中的败类。结尾处,他还不忘恶狠狠地甩出几个例子,暗示那些懒惰、放肆的仆人们也都没什么好下场。
齐尔德迈斯和卢卡斯自从来到索先生门下,基本每个礼拜都要听这么一场,于是此刻二人并不以为然,只等主人把怒气都撒干净。索先生一住嘴,齐尔德迈斯便说:“先不提馅饼和奶酪,单说他闯进来找你,无异于自找麻烦,还要冒着被绞死的风险。他到底想干吗?”
“噢,他是要把乌衣王的预言说给我听。没什么新鲜的,跟别的预言一样不知所云。里面提到了战场、王座,还有什么银冠。不过,他说这一番话,最想强调的是另一位魔法师的存在。我估计他是说他自己呢。”
索恩先生一放下心来,知道闻秋乐并不是自己的大敌,便后悔自己当初何必非跟他争个高下。他心想,当时要是保持住高高在上的派头,一言不发,情形也许会好得多。不过,回想起来,当闻秋乐被戴维和卢卡斯往外拖的时候,模样并不像之前那般令人生畏了——想到这里,索先生感到一丝安慰。接着,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学识与能力比闻秋乐不知要高上多少倍。于是,索先生逐渐踏实下来。可惜,这份安宁太短暂了。索先生重新拿起《鸟之语》,刚一翻开,就看到下面这段话:
“飞鸟投身虚无,心存狂想。我法法技,无非如此。飞鸟之法力,世间生灵,无一能及。纵是其间弱者,足以越俗世,至彼界。清风拂面, 书卷微翻,乌衣王现身处,即是风源。原野小兽,法术粗莽,乌衣王现身处,尽显我法高妙。风潇潇,雨飘飘,树声滔滔,乌衣王现身处,万物言语,吾等皆通晓。”(2)
两天之后,波蒂斯海德勋爵再次到访。索恩先生当即走到勋爵面前,对他讲了下面这些话:“勋爵大人,我想,您得在期刊上好好批评一下托马斯·兰切斯特。多年来,我对《鸟之语》一书评价很高,我把他写这本书看作是一次壮举:他尝试着把黄金时代魔法师的法技描述得清晰易懂。然而,经过细查,我发现,他写的东西依然受到那个时代魔法师恶习的影响——他的东西太玄,勋爵大人!他的东西太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