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恩先生想了想,觉得自己应当早和这位太太打招呼,然而一转眼工夫,她便无影无踪了。他已经受够了喧闹的人群,决定悄悄离场。然而这会儿,挡在大门口的人墙牢不可破。他被人潮冲到屋子的另一头,就像一片落叶被涡流带着打转。转来转去,他在窗户旁边发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扇高大的黑檀木屏风,上面镶嵌着贝壳。挡在屏风后面的——啊,真是太好了!——是一座 书柜!索恩先生溜到屏风后面,拿了一本约翰·纳皮尔(*)的《圣约翰启示录初探》,读了起来。
没读多久,偶然一抬头,他便看见刚刚和高德斯丹夫人说话的那位高大英俊的男士,还有那位千方百计使赫斯特上尉婚姻无望的矮个子黑发男士。他俩正聊得起劲儿,可周围的人群实在太过拥挤,于是高个子连个招呼也没打,便一把揪住矮个子的袖管,将他拽到屏风后面,进了索恩先生的小角落。
“他没来。”高个子说。为了表示强调,他每说一个字,就用手指头在矮个子的肩膀上戳一下。“你跟我们形容的那双目光炽烈的眼睛在哪儿呢?不是说会出现难以捉摸的神游吗?有谁被诅咒了吗?——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像从地底招魂儿一般招他,结果呢,他没来。”
“我今天上午刚见着他,”矮个子回嘴道,“听他讲他最近施展的奇异法术,他当时就说他今晚会来的。”
“都过了十二点了。这会儿他不会来了。”高个子高傲地笑了笑,“承认吧,你根本就不认识人家!”
矮个子也笑了,意欲压倒高个子脸上的笑(这两位男士正在打一场笑仗),随后说:“在伦敦,我比谁都认识他!不过我得承认我有点儿——只有一丁点儿——失望。”
“哈!”高个子爆出一声,“现在看来,大家都被恶意欺骗了!我们赶到这里来,是为了一睹奇观,结果我们还得自己找乐子。”目光扫到索恩先生身上,他接着说,“这位先生在看书!”
矮个子往身后瞟了一眼,回头的时候胳膊肘撞上了《圣约翰启示录初探》。他瞪了索恩先生一眼,似乎是埋怨他,本来地方就小,还非拿这么大一本 书占地儿。
“我说过了,我有些失望,”矮个子接着说,“可他这么做,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你不像我那么了解他。咳,我跟你说,他算盘打得可精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谁都没他精。能在汉诺威广场买房子的人,还能不懂办事的分寸?哦,是的!人家确实在汉诺威广场买了栋房子!难道你还没听说吗?简直跟犹太人一样有钱。他有个姓海桑斯威特的舅舅,死后留给他一大笔钱。刨去零七八碎的,他还有一栋大宅子和一大片地产,就在约克郡何妨寺那边。”
“哈!”高个子淡淡地说,“他这真不是一般的运气。又老又有钱,而且还死了,这样的舅舅太难得了。”
“嗯,谁说不是呢!”矮个子叫了起来,“我的朋友格里芬一家就有一个超级有钱的老舅舅。这些年来,他们在他身上打了不少主意。刚开始打主意的时候,那老头子少说也得有一百岁了,可他到现在还没死呢,就好像坚持要活着,专和这家人作对。格里芬一家几口慢慢也都老了,到时候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失望的痛苦中。不过,我敢肯定,您,我亲爱的拉塞尔斯先生,用不着为那些麻烦的老家伙费神。您的钱来得可容易,是吧?”
高个子没有理会这句无礼的问话,只是冷冰冰地说:“我看这位先生有话要跟你说。”
“这位先生”指的是索恩先生。听到自己的财产被这么公开讨论,他大吃一惊,前几分钟就一直想插话进来。“对不起,打断一下。”他说。
“什么事?”矮个子厉声问。
“我就是索恩。”
高个子和矮个子都睁大了双眼盯着他。
半天没人说话。矮个子最初仿佛受了侮辱,随后面无表情,这会儿一脸困惑。他让索恩先生再重复一遍他的名字。
索恩先生照办。于是矮个子说:“真不好意思,但……我是说……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汉诺威广场的住处,是不是有个穿一身黑衣服的人,脸很瘦,好像拧着弯的篱笆根儿?”
索恩先生想了一想,答道:“齐尔德迈斯。我想您说的是齐尔德迈斯。”
“哦,齐尔德迈斯!”矮个子大叫起来,仿佛一切真相大白,“是啊,当然啦,看我多傻!那不是齐尔德迈斯嘛!啊,索恩先生,认识了您,我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先生,我姓德罗莱特。”
“您认识齐尔德迈斯?”索恩先生有点迷糊。
“我……”德罗莱特顿了顿,“我刚给您描述的那个人,我看见他从您家里走出来,然后我就……哦,索恩先生,我有时候真是个榆木脑袋!我把他当成了您!您可千万别生气,先生!我现在看明白了,他是有点儿狂野、浪漫的感觉,让人联想到魔法师,而您则似乎善于默想,颇有学者风范。拉塞尔斯,你看,索恩先生有种稳重冷静的学者派头,是不是?”
高个子表示同意,然而声音里缺乏热情。
“索恩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拉塞尔斯先生。”德罗莱特说。
拉塞尔斯先生微微欠了欠身。
“哦,索恩先生!”德罗莱特先生叫了起来,“您可不知道今晚我受了多大的罪,光想着您到底会不会来!七点钟的时候,我急得没办法,专门跑到格拉斯豪斯大街的沸水酒馆去找戴维和卢卡斯,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戴维说您肯定不会来。一听这话,您知道吗,我当时彻底绝望了!”
“戴维和卢卡斯!”听索恩先生的声调,就知道他从来没这么吃惊过。(这两位,假如您还记得,是索恩先生的车夫和随从。)
“哦,是的!”德罗莱特先生说,“戴维和卢卡斯偶尔会在格拉斯豪斯大街的沸水酒馆里吃羊肉,我想您知道吧。”德罗莱特先生临时关上话匣子,留出点儿时间,以便索恩先生低声嘟哝说他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不遗余力地宣传您的神功,我广大的朋友圈子里已无人不晓。”德罗莱特先生接着说,“我就像是您的施洗约翰,先生,我已经为您铺好了路!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您和我已经成了密友,因为我早有预感,亲爱的索恩先生,我预感到咱们一定能成为密友。您看,我说得多准,咱们现在聊得多融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