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婚事,而是你的使命,我们凤家的使命。”凤铭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守护炎夏。”
这并不是凤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父亲,也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往常这个时候,他总是十分激动,可此刻,却觉得十分刺耳。
“我凤尘要守护的东西,自当有其守护的价值。”他转身欲离去,却看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三殿下。”
李昭身子弱弱地靠在门方上,脸上仍旧是熟悉的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着,羸弱的身子掩饰不了其中的光。
他开口还未说话,先是一阵咳嗽传来,咳得一阵一阵,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凤尘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瞧着他穿了一身便服,童儿也不在身边,上前一步要扶他。
李昭却自己直了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过去,“有时间,陪我走走吗?”
谁也不知道李昭与凤尘说了什么,他临走时脸上仍旧带着笑,而凤尘仍旧冷着脸,只是两人眼中,皆参杂了一丝原本不该有的东西。
翌日早朝,新衣宣读遗诏,满朝仍是寂静不语。
“先帝遗诏在此,本宫自当尊崇,此事……”
“公主且慢。”不等李汐的话说完,已经有人出列请奏,“公主曾言,若嫁,必得嫁文武双全之人。这凤尘,文不过一个三甲生员,武又毫无建树,即便有先帝遗诏在,只怕也不能服众吧。”
那人话音落下,百官纷纷附和。
安佑站在一旁,轻笑一声,“没想到各位大人如此神通广大,公主生宴上说的话,今儿个便满朝皆知了。”
为首的那人闻言冷汗直下,偷偷抬眼看了李权一眼,见后者目不斜视端然而坐,立即垂首,舌头打结,“下官等,也是为公主担忧。”
李汐凤眸精光一闪,有些话说的太假,听着便够恶心的,看都懒得看那人一眼,目光落在李权身上,“六皇叔以为如何?”
见李汐提及自己,李权方才起身,整整玄色的衣袍,方才拱手作揖,“公主的婚事关乎国体,自然该慎重些。凤家虽是满门忠烈,可这凤尘,一于社稷无功,二与江山无用,确实不适合招为驸马。”
“请公主三思!”满朝文武,过半跪下,齐声高呼。
李汐微寒的目光扫过朝堂,最后仍旧停留在李权身上,默不作声。
逼自己成婚的是他,阻挠自己成婚的也是他,这个六皇叔,可但真矛盾。
“汐儿喜欢即可,你们何必多事?”眼见李汐为难,李铮着急的直瞪眼。
“皇上三思,公主三思。”李权又弯了弯腰,领头说道。
事是凤铭弄出来的,他此刻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一旁,手里磨砂着一枚戒指,狐狸般的笑晕荡在眼底深处。
安国候也还沉得住气,凤铭行事虽不按常理,可到底还知道分寸。
李汐兀自八风不动端然而坐,冷着脸扫过众人,瞧见凤铭时,明显皱了皱眉头。
“逼婚的是你们,阻婚的也是你们,戏都让你们唱足了,本宫还有何话可说?”李汐漫不经心的抖了抖袖口,身子往椅子上歪去,“倒不如,本宫让出这把摄政椅,你们来坐。”
她的语速很慢,却不怒自威。声音稍停陡然扬高,“何况此事是先帝定下,众位大人,莫非都要背上一个抗旨不尊的的罪?”
这帽子一扣,百官心中皆是一颤,这位公主可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连自己亲兄弟都不放过的,何况又有前头千牛镇的事情在前,再不敢触其锋芒。
可又碍着李权的权势,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惶恐地匍匐在地上,“臣不敢。”
“本宫瞧着你们胆子大着呢。”李汐话语间撇开了李权,只问满朝的官员,“你们说凤尘不可招为驸马,又还有谁合适?能说出个人来也就罢了,若说不出来,便是存心滋事。”
满朝文武身子又往下沉了沉,“臣知罪。”
李权站的笔直,看着摄政大椅上的人,三言两语便喝退了朝中官员,但真不简单。
他敛襟收袖,仍旧固执道“公主身系天下万民,凡事都应慎重,三思而行。”
“报,八百里加急文书。”门外女侍高声禀报,令李汐到了嘴边的话也收了回去,微微蹙眉,沉声道:“宣。”
朝上众人也是一惊,八百里加急文书,难道边关出事了?
看过文书,李汐眉头皱的越发深了,让新衣将文书递下去给朝首三人过目,自己朗声说道:“这几年来,北狄一直不大安分,此番更是在边界大量屯兵,扰我炎夏黎民安生,居心叵测。”
凤铭三人看过文书,皆不发一语。
一旦两国开战,受苦受难的,永远是黎民百姓。何况炎夏才刚安定,没有人喜欢打战。
李承锋却是个好战的,见朝中无人发言,上前请命,“末将愿率军驱除蛮夷之兵。”
李汐未应,李承锋虽有冲锋陷阵之能,却并无领兵之才,负责皇城的安危倒也罢了,真要他上了战场,只怕会一败涂地。
心里一个转念,李汐嘴上却道:“李将军负责皇城安危,岂能去了前线?”
李承锋还欲请命,被李权一瞪,悻悻地归了位。
李汐几下权衡利弊,凤铭无疑是最佳人选。只是见他此番没有丝毫出征的意思,莫非心中还另有打算?
目光转了一圈,锁定在安佑身上,随后又在心中摇摇头。安佑谋确实不差,只是上阵带兵,缺少些什么。
一番打量下来,李汐只得看向凤铭,“凤将军……”
她话还未说完,凤铭已经咳嗽起来,身子虚弱地摊在太师椅上,“老臣才从鬼门关回来,这也不打紧,蛮夷来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不会让他们践踏我炎夏子民。”
瞧他装的实在辛苦,李汐抚了抚额,“凤将军身子不适,就好生养着吧。”目光一转,“还有那位将军可出征的?”
满朝无声,无人应话。
“既然无人,老臣便推荐一人吧。”见无人应话,凤铭施施然起身,“犬子凤尘不才,能挂帅领兵。”
“凤尘?”李汐看了凤铭一眼,暗道他装过头了吧,打战可不是闹着玩的。
凤铭点点头,“旁的事老臣不敢夸下海口,但领兵打战,只怕老夫也要甘拜下风。”
李汐挑挑眉头,凤铭虽然玩世不恭,可骨子里生就一份傲气,要他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比儿子弱,难道这凤尘但真有那个能耐?
还是说,凤铭是为了堵李权的嘴?
“公主难道忘了,当初令凤尘化名陈锋在军中历练,如今也是他该报效朝廷的时候了。”凤铭含笑看着李汐。
李汐一愣,这是何时的事?自己全然不知,又一惊,觉得陈锋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待想起来,不由得讶然。
选贤大试头甲,陈锋,那三篇自己最在意的文章。可榜文下发到边关,众人皆不知陈锋下落。
原来如此,陈锋,陈锋,凤尘。
李汐幽幽地看着凤铭,这老爷子可但真玩的过火了,连选贤大试也作假。此事一旦被六皇叔知道,自己也难以保全凤府满门。
陈锋在军中所为,李汐倒也是清楚的,确有才能,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凤尘。随后一想,又觉得不对,凤尘化名陈锋写出那样好的文章,可为何他自己的文章却中中平平?
“既然凤将军极力推荐,便由凤尘挂帅出征驱逐蛮夷。”见众人没有异议,李汐拂袖起身,定了下来,“即刻拟诏。”
李铮得了李汐的眼色,不待满朝官员反应过来,下令退朝,兄妹二人离去,留下满朝惊愕的官员。
凤铭嘿嘿一笑,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自王妃去世后,廉亲王便一直未娶,可见对令夫人用情至深。如今又何必为难了小辈,公主与尘儿也算的上天作之合,王爷何不高抬贵手,放过二人?”他言辞客气,可眼角眉梢可全是得意之色。
李权此时早已明白,今日这一切,皆是这只老狐狸一手策划。八百里加急文书向来是直送兵部,再由兵部呈交内廷,偏偏今日是直达朝堂,还来的那么及时,及时的一切都成了巧合。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凤将军还是祈祷令郎能平安归来吧。”不冷不热一句话,李权人已经出了大殿,眼中隐忍着怒火,一张脸铁青。
很快,圣旨下达各地,令凤尘挂帅,兰青言为副将,七日内点兵出征。
旨意下到凤府时,凤尘正在擦拭一把银枪,一遍又一遍,很认真,却又很随意。
认真,是他的眼神。随意,是因为已经熟悉的闭着眼睛也不会出差错。
日光从窗外投入,打在他漆黑的袍子上,两匹红鬃烈马在裙裾处奔腾,仿佛能看到男子在疆场上驰骋的模样。
兰青言仍旧一袭淡淡的蓝衫,斜斜靠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现在终于能正儿八经的上一会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