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与疼痛对抗的日子被她的神经永远记忆,像风湿一样,遇到阴冷就要疼。
她的记忆如果全丢了就好了,但车祸只是撞碎了时光,令它破碎成粉尘,风将它们吹散了,散落得星星点点,她忘了一切,唯独记得一个名字,她没法不记得,因为每一颗钻石般的尘埃都闪烁着那个名字。
苗苗。
她躺在医院不能动的时候就问过外婆,苗苗是谁?那时,外婆坐到床边,贴着她的耳朵,对她说:“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她说头疼,难受,身上的伤又痒又痛,烦躁地扭动,老人家急得掉眼泪,又趴下来,在她耳边说:“苗苗是好孩子,不怕,她不害人,她喜欢你的。”
听起来,苗苗像是她的好友,她一直等待见到苗苗,但苗苗从来没去探望过她,出院以后,她再问起苗苗,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论是外婆还是母亲都口径一致地对她说,听不懂她问什么,是她被撞糊涂了。
她随外婆搬家,去往新的城市,远离过去的生活,但那个名字却还长存在脑海,她努力忘掉,但越努力就越记得牢,后来,她换了个方法,在脑子里建了一座秘密花园,把那个名字锁了起来,锁在极为隐秘的位置,连自己都很难找到的位置。
这个方法非常有效,她一度隔离了那个名字,直到被仇然翻出来。
麦言秋踩着点进门,见到女儿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她什么都没说。走到阳台后,麦言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从包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细烟点燃。
香烟的火光是微弱的,麦禾却觉得很刺眼,她眯起眼睛,叫了一声妈。
“别信他,”麦言秋嘴里吐出烟雾,侧身站着,说,“男人就是灾难,没一个好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你结婚,把行李收拾好,天亮了跟我走,其他的事,我会帮你解决。”
麦禾觉得寒冷刺骨,鸡皮疙瘩一粒粒鼓出来,她说:“你连问都不问一声,那就都是真的咯。”
麦言秋含住烟,双手拇指协作在手机上翻找,然后说:“来,我让你听听什么是真的。”
麦禾盯着母亲,看着那烟的火光随着母亲说话的动作晃动,她很好奇母亲要给她看什么,正猜着,仇然的声音从母亲的手机里传出来。
“那幅画是我的!是我应得的!外婆补偿给我,就是我的,凭什么交给你?!”
“你再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你非要逼着我告诉麦禾是吧?”
“仇然,你要是把我女儿刺激出个好歹,我跟你拼命。”
停顿——母亲的脸被烟雾笼罩看不清,麦禾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听,这一停顿,急得她站起来,她刚想问这是什么?仇然的声音又传出来。
“反正,画,我是不会还给你……不!它本来就是我的,该是我的!”
“呵,你可真够贪的。反正,我只能给到那个数,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那幅画的所有权做过公证,你拿在手里也没用,根本交易不了,它到了你这种外行手里,什么价值也没有,你要是胡来,我可以告你。”
“告我?我不告你们,你们反倒要告我?你们在知情的情况下,把一个精神病塞给我,怎么说?而且……”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还要我跟你讲多少遍?老太太年纪大,她糊涂了,和麦禾朝夕相处的人是你,她是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你要离婚就离婚,干脆一点!扯这些干什么?”
电话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麦禾恍恍惚惚地靠近母亲,觉得自己的脑子成了一盆浆糊,母亲的手机在暗黑中翻转,她看到母亲手机的屏保壁纸是个在金庙前祈祷的小男孩,东南亚地区信佛是文化,母亲也信吗?她是为了什么而笃信神明?
麦言秋往窗外弹烟灰,看着她说:“听到了吧?他就是个贪婪的小人。他从来没跟你说过外婆给过他一幅画吧?你们要离婚啦?哼,见外婆死了,想把事情做实是吧?”
“这是什么?什么时候的录音?”麦禾的脸不再反光,泪痕干了,洗过的眼睛格外明亮。
“前几天别人给我带话,我一听就知道你们婚姻出问题了,当时就给他打了电话,”麦言秋扭头向外喷出烟圈,继续说,“麦禾,那幅画必须拿回来,穷小子没一点骨气,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