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示意于冕,屏退左右,才低声说道,“公子可知大司马(明代兵部尚书的尊称,这里指代于谦)近日差点就要面临一场大祸,此事非比寻常之事,十日前遇刺的武清侯石亨就是这场大祸的根由,现在他已经被刺客杀了,所以大司马此时才有了一丝回旋余地,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可以仔细想想此局如何解法?”
于冕不解的反驳说:“当年武清侯石亨与家父共同保卫京师,又素无恩怨,何必要害家父?”
王武笑答:“公子可知,当年石亨曾经向陛下举荐您出任要职,却被大司马直言拒绝了。”
于冕回答说,“此事我也知道,但是家父后来也与武清侯解释了其中缘由,武清侯向陛下推荐了未立寸功的我,这当然不能服众。家父对于军功,极力杜绝侥幸,绝对不敢用我来滥领功劳。”
王武笑而不语,看的于冕都有些心虚了,才解释说:“石亨素来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大司马上书拒绝他的推荐,已经大大得罪了这个小人。而且他推荐公子也不是因为存了好意,而是想要作为利益交换,阻挠大司马改革京营兵制的主张。结果大司马一心为国,没有理会他的用意,选择京营精锐十五万人,分为十营团操。营官从新锐有功敢战之士中选拔,打破了原本京中勋贵每代袭爵后,直接世袭京营营官的惯例,大大削弱了石亨之流勋贵宿将对京营兵权的影响力,因此他一直深深忌恨大司马。”
“石亨素来心胸狭窄,而且常怀不轨之心,之前当今陛下龙体欠安,他又因为陛下的信任,掌管着皇城钥匙,有了可乘之机,已经心生悖逆之意。这几日他就已经勾连了不少朝中的奸臣,比如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等人,还通过太监曹吉祥向孙太后请旨废立,他们这些谋逆之辈暗中已经筹划好了,只等在几日内发作谋逆。”
“万幸有义士识破彼辈的奸谋,除掉了沆瀣一气的石逆与张逆。如今少了两个勋贵逆贼手中掌握的亲卫兵力。这些逆贼。想要发动谋逆,一时之间终究还需要重新串联和准备,这就给了大司马用雷霆手段去平息逆谋的时机,终究是给大司马从容应变争取了一些时间。”
“如今就看大司马如何平定这些逆贼,鄙人得知其中内情就急着赶来求见,不能事先投书是实在事关重大不能落于纸上。公子如果觉得鄙人区区一个卑贱武者游侠过来通报的消息不可信,也请大司马多多注意保重自身,因为石逆被杀之后,这些奸谋的端倪终究会泄露一些,还请用心查证,自然知道真假。”
于冕听说这场正在计划中的苦迭塔,连宫中都通过太监向孙太后和南宫沟通完毕。他听完这些消息之后遭雷击,虽然他一直以来就是个过着安逸生活的公子哥。从未经历过大事的历练,但是从最近于府附近诡异的变化,他也能猜到王武所说的事情多半不假,哪怕是只有万一的可能,王武所说的事情绝对不可不防,至少他们于府是绝对经不起这种猝然的打击。
想到一旦苦迭塔已经发生,他们于府可能面临的后果,当下他也就无心去管什么于廉的事情,纡尊降贵连连鞠躬作揖道谢,请王武暂时居住在于府的客房等他的父亲退朝之后,向他的父亲请示如何处理王武带来的震撼消息。
当于谦退朝返家之后,于冕将他与王武的对话一一告知之后,于谦吩咐说请客人到我的书房来,王武来到书房。与于谦分宾主坐下行礼之后,于谦突然劈头问道,“十日前杀了石亨,替我争取到一些平乱时间的义士就是阁下吧?”
王武没想到于谦会有此一问,这位于少保的性格,似乎与他之前所想的不太一样。不过这对王武倒是好事,似乎他穿越后的经历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个问题鄙人可以直言相告,但是鄙人却不知道大司马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的。是以大明本兵的身份来问,还是以我的弟子于廉至亲长辈的身份来问?”
“以大明本兵的身份来问如何?以于廉的至亲长辈的身份来问又如何?”
“若是大司马是以大明本兵的身份来问。我可以透露石亨被刺案相关的细节信息方便大司马调兵平乱,但是鄙人毕竟是海外野人,不从中原王化。也不会老实遵守大明的法律,大明的官差要是来拿我,我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如果大司马是以于廉的至亲长辈的身份来问,那么我就解释一下我如此行事的原因。”
于谦看着面前的王五,他在心中在惊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胆大包天,桀骜不驯,可以看得出他对于大明朝廷的权威非常蔑视,根本就并不认为杀掉了石亨和张軏或者是其他任何大明朝的贵人有任何不妥之处。
可是就是这个年轻人。很可能就在10天前救下了他的一条性命,甚至可能是他全家的性命,还有他一直以来效忠的君父性命。他的心中感受非常复杂,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表达他的情绪。
虽然他对石亨的阴谋并非毫无所觉,也有素来感佩他忠义的京营将士暗中向他通风报信,但是对于此事,终究有种奇怪的儒家士大夫道德洁癖,在约束或者说规训了他的行为,捆住了他的手脚。
即他行的正,坐得直,如果天意要杀他,他就坦然接受。反正国家已经安定下来,他也不需要留下有用之身保卫国家。至于君父驾崩之后,具体是南宫太上皇复位,还是沂王朱见深即位,在他看来都可以,都能接受。但是即使面临杀身之祸,他也不能主动去做危害国家安定的事情。
可是被王武这个义士出死力拯救了他的性命,哪怕是仅仅给他延长了10天的寿命,终究是不折不扣的救命大恩,而且很可能还连带他全家的性命和一直信任支持他的君父景泰帝的性命。即使明知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擅杀大臣的刺客,但是发兵抓捕恩人就是典型的恩将仇报了,他的道德观决定他不能如此行事。
而且某种意义上说石亨的死亡,也算解开了于谦身上的一部分道德枷锁。因为之前于谦就因为京营改革与石亨矛盾激化主动递上过辞呈,之后石亨也有样学样的跟随递上辞呈逼景泰帝二选一。
景泰帝的态度是都不放弃,你们一文一武都是国家柱石不可偏废,石亨当然对皇帝的制约平衡和稀泥手法嗤之以鼻。但是于谦认为既然这是皇帝的意思,他就应该按照忠君的要求,把皇帝的请求当成对他的行事准则,毕竟皇帝的主张并非祸国殃民的昏庸之举。从此国家有事一直兢兢业业做好他本职工作,尽量配合好前线的石亨叔侄。
如果是石亨的阴谋操作成功,于谦可以接受坦然受死的命运。但是既然天意让于谦活下来,策动谋反罪无可恕的石亨还被突然冒出来的义士王武杀了,于谦当然还是要珍惜自己的性命给国家效力。毕竟国家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而且任何人在突然面临致命威胁,之后涉险过关。都会后怕惜命,于谦也是人,当然也不例外。
终于于谦收拾好心情,向王武郑重行礼说,“阁下说到官兵执拿问罪实在是说笑了,老朽岂是如此恩将仇报的昏聩之人,阁下能行如此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才,而老朽此刻心中方寸已乱,不知对朝中如何行事义士可有教我。”
王武自信的回答说,“这些叛逆谋逆必须要有兵权才好行事,如今石逆和张逆已经伏诛,除了这二贼,宫中的曹太监和他们联络的少数奸佞文臣就不足为患了。唯有陛下身体早日康复,才会不给这些宵小之辈可乘之机。我有海外良药,至少可让陛下身体暂时恢复,就看大司马是否敢赌这一把了。”
于谦疑惑的问“阁下冒死为大明行此义举所图为何?毕竟在老朽看来,阁下实在并非是忠君爱国,有匡扶社稷之心的人。”
王武解释说,“不知大司马可曾见过民间百姓闲暇时下象棋的棋摊,旁观者能做到观棋不语真君子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更喜欢胡乱支招儿,也不管他针对棋局胡乱建议的招数到底是否真的高明。”
“正所谓人之患好为人师,鄙人也就是喜欢给大明天下这棋局支招。看着这满朝高官尽是尸位素餐,庸庸碌碌之人,我这个乡野武夫满腹支招儿的想法,就实在忍不住,虽然我并非忠君爱国,有心匡扶社稷之人,要我坐视你们这些庸碌之辈,日日放纵害民恶政荼毒百姓,实在是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