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嘢和泽罗坐在警车的后座，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看着坐在副驾驶座的雷茨诺姆警官，她双手抱肩，面无表情，发号施令地叫男同事启动引擎，这似乎踩中马丁内斯警官的雷区，他平日最讨厌别人教自己做事；唉，难怪一直得不到提拔。雷茨诺姆警官对马丁内斯警官有一种近乎慈母般的包容，经过千锤百炼，已然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开车！”雷茨诺姆说道，她目不转睛凝视着马丁内斯警官的眼睛，马丁内斯警官若受到威慑一般，他只是嘟嘟囔囔地抱怨几句，旋即便启动引擎。

泷嘢望着朦朦胧胧的车窗外的周遭，一切宛若是来自深渊的洪水猛兽，孤独地神隐于风雪。反重力悬浮警车稳如老狗，感受不到丝毫颠簸，这一路上，雷茨诺姆警官和马丁内斯警官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声震耳欲聋，空气更是出奇的安静。

泷嘢对乔伊叔叔的弟弟一无所知，这个男人尽管长着一张他熟悉的面孔，却无比陌生，仿佛来自平行世界。乔伊叔叔的弟弟也是一个义体者，只不过他的脑机接口的位置跟前者相反，彼此的义体大相径庭。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马丁内斯警官满不情愿地驾驶着警车朝寰宇界区矩阵路全速前进，从高空中俯瞰千禧城竟有种看似置身雪景球里的错觉，纷纷扬扬的雪花迎着凛冽刺骨且呜咽作响的寒风陨落，雨露均沾般撒向大地，将一切都渲染成银装素裹的纯白，在彻夜不灭、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映照下，显得光怪陆离，如梦似幻，然而，毫无生命力。

当警车抵达寰宇界区矩阵路时，已是午后，但这种恶劣天气显然不适合在户外喝下午茶。车门自动打开，泷嘢和泽罗从车里钻出去，站在寒风呼啸的雪地上，他俩象征性地挥手跟雷茨诺姆警官和马丁内斯警官道别，雷茨诺姆警官隔着车窗说：“你们要注意安全，警惕陌生人哦。”她挥了挥手，好似两人还是长不大的小屁孩。“再见！”泽罗抱着熊猫，目送警车腾空而起，缓缓地驶出寰宇界区矩阵路的范围，很快就在风雪中消失无踪。泷嘢和泽罗蹚着积雪步履维艰地走向公寓大楼，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保守估计得有16.5354330709英寸（约等于42厘米），几乎已经没过泷嘢和泽罗的膝盖，冰冷刺骨。

终于，他们回到4092号公寓里，泷嘢瘫倒在沙发上，仿佛融化的鼻涕虫，折腾了大半天，他累得筋疲力尽，全身的肌肉都软弱无力，隐隐酸痛。泽罗抖掉身上的积雪，他把熊猫放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熊猫顺势躺下来，蜷曲成团，眼睛一闭，啥也不管呼呼大睡了。

如果不是害怕再次遭遇仿生人杀手，泽罗今天高低得请泷嘢一起去洗浴中心或温泉中心泡澡，放松心情，缓解压力。他感觉自己像跑完一场马拉松似的——泷嘢朝浴室走去，走廊里的灯泡感应到活体依次自动亮起来，他意识到没带浴巾和换洗用的衣物便原路返回，经过客厅只见泷嘢已经睡着，他把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泷嘢的身上，然后蹑手蹑脚前往卧室。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泷嘢和泽罗足不出户，若冬眠的熊般窝在公寓内，他们除了吃就是睡，百无聊赖，窗外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反复无常。这期间，泽罗的厨艺突飞猛进，已经能够勉强下咽——多亏了九宫太太的功劳。闲来无事的时候泽罗经常跟九宫太太进行全息视频通话，请教如何cooking，她感到颇为受宠若惊，因此十分高兴，声称自己一定会把“祖传食谱”传授于他，两人可谓志趣相投。在薰子眼中，泽罗基本已经成为她的第二个儿子，他们除了厨艺还会讨论各种艺术，甚至是哲学。这完全属于泷嘢的知识盲区，说实在的，他一看书就头疼，肚子里没啥墨水，跟精英完全不沾边儿——

泷嘢即使脑子灵光，但是“不学无术”，他是精英教育下的丧家犬。普天之下大多数父母都望子成龙，然而，九宫太太比较佛系（看得开），她只希望儿子能够健健康康，幸福快乐。过个年，泷嘢居然破天荒地胖了半斤八两，遥想以前，他可是怎么吃也吃不胖的神仙体质。不知为何，自从泽罗出现后，泷嘢的生活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暴雪连续降下三天三夜有余，穹顶之上浓云低垂，狂风呼啸且凛冽刺骨，庆幸的是，公寓里面有暖气。泷嘢手痒按捺不住又开始想继续玩《第九兽区》，尽管生活再灰暗，仍旧有游戏可以排遣无聊，消磨时间，何乐不为？他从卧室里拿着VR眼镜来到客厅，碰巧撞见泽罗抱着熊猫在观看全息电视。

“欸，在看电视吗？”泷嘢突兀地问，他用没拿VR眼镜的那只手挠了挠脖子，显然有些尴尬。一方面，泷嘢想问泽罗是否有空可以陪自己玩一会游戏，另一方面，他又不好意思开口主动邀请人家，总之感觉怪怪的。

“是的，好无聊啊。”泽罗顺水推舟答道：“小泷，你拿着VR眼镜要干什么呢？”

“没什么。”泷嘢愣是嘴硬。

“当真？”泽罗蹙眉。

“妈了个巴子，还你！”泷嘢怒冲冲地把VR眼镜丢给他。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泷嘢满脸傲娇，“老兄，你就继续看你的破电视吧。”

“呃，小泷……前辈？”泽罗困惑不已。

紧接着，泷嘢夹着尾巴似的逃离客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回到卧室的时候，泷嘢背靠着门，他心跳加速，脸火烧火燎，突发恶疾般用双手抓耳挠腮。

泷嘢居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错觉，遭受泽罗“盘问”后更是加剧了这种似有若无的怀疑。造孽！泷嘢很不喜欢那种被人一眼看透的感觉，犹如赤身裸体一样十分的不适。泷嘢躺在软塌塌的床上，生无可恋地盯着空空荡荡的天花板，他觉得，自己就像头笼中困兽，逃不走，也躲不掉——泷嘢特别讨厌将真情实感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宁愿被误解。

这时响起一阵敲门声。

“小泷？”

是泽罗。

没有回答。

“对不起，”泽罗带着哭腔说，“前辈……”

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反倒刺激了泷嘢，让他倍感冒犯，就仿佛在指责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不管怎么样，确实是泷嘢不擅长沟通引起的误会，他近乎无理取闹，有一种与其责怪自己，不如埋怨他人，且何不食肉糜的既视感。

人总是会为自己找借口，宁愿撒谎也不愿承认错误，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泷嘢终究只是一介凡人，他的自尊心让自己无法轻易向任何人低头，大丈夫岂能妄自菲薄。

毋庸置疑，泷嘢不是完美的，他身上有许多需要改进和修正的缺点，有毒的男子气概是感情里的隐形杀手，无论是处于伴侣还是朋友之间。

喵呜。门外传来熊猫的叫声；泽罗抱着熊猫，他没想到泷嘢如此脆弱，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实际上，泽罗看到VR眼镜时就已经大概猜到泷嘢想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