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伯未来的目光无法离开天花板上白色的LED灯，理论上稳定放光的LED现在在她看来带着闪烁，这让她非常在意。

“医生，这个灯一直在闪烁，你为什么不考虑换了它呢？”

医生瞥了一眼灯，马上转回视线看着佐伯，见佐伯的状态，又一次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灯的情况。

“虽然在理论上LED灯是不会闪的，但是有可能是电压或者温度的关系，会有非常轻微的影响。佐伯同学，虽然有影响，但是这个灯是正常的。”

医生这句话似乎是给灯做了一次定论，让佐伯的注意力移开。

“佐伯同学最近过的好吗？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异常的情况。”

“好……当然好，我最近休学了，所以应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做一些以前想做的事情。不过麻烦的是我没有以前了。”

“我们把之前的样本送去东京的国立病毒研究机构，目前也可以排除病毒的影响。结合之前的情况来看，你的MRI和毒理报告也都没有异常值，我还是倾向于认为你的逆行性失忆是心因性的。”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吗？”

佐伯胜忍不住插入了对话。他是佐伯未来的父亲，一个从事专利业务的律师，在筑波工作，气质像一个学者大过一个律师。

虽然佐伯胜看起来更关心这个问题，但是医生还是面对着佐伯未来说道。

“排除了器质性病变导致的失忆只能说不算坏事，但是心因性导致的问题也有可能很复杂。目前你的失忆是进行性扩散的状态，所以必须引起重视，我的建议是转院去更好的专家那里看看。”

“进行性扩散的意思是正在恶化吗？”佐伯胜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佐伯未来，表情呆滞。

医生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佐伯未来。

“爸爸，我可以和医生单独聊一下吗？”

支走了父亲之后，佐伯看起来整个人反而变得放松下来。

“知道吗，医生。对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陌生的人叫爸爸，心里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不，你不可以理解。其实休学是我自己的打算，因为我上学的时候感觉糟透了，这是让一个重症病人给自己赚养老钱。家人觉得我只要去上学，就可以每天见到朋友。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在学校一直独来独往。我根本没有朋友。”

“过去的我很享受孤独的感觉，认为可以随心所欲按照个人意愿挥霍时间比从众的做一些违背自己喜好的事情比起来实在是太棒了。所以父亲给我去补习班的钱我也一分没用过，全都用来玩乐了。”

“我觉得我过去的生活是最好的，我一点都不在乎父母是不是离婚了，不如说这样才是最好的。”

“我一直觉得我只要这样活着，按照自己的意志，每件事都可以毫不保留，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悔恨的。”

“我以为是这样的……”

“但是孤独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我去到学校里去，而生病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说。”

“我只要开口，她们一定会说：‘你失忆了，哇，好酷啊！’”

“现在的女子高中生都会这样，然后聚在一起背地里说我是做作的碧池。”

“父母离婚了一点都不好。我现在只要见到他们俩在一起，就会互相抱怨对方没有照顾好我。他们只是怨恨对方。怨恨到超过了在乎我。”

“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一点也不好。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和这个世界无关，我没有承载过这个世界对我的希望，也就没有办法对这个世界表达我的不满。我死了也没有办法悔恨，因为没有可以怨恨的对象。”

“抱歉，向您发泄了那么多私人的负面情绪。但是我的确找不到熟人当出气筒了。”

“最后我想表达一个意思，医生。我不想治疗了。”

佐伯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一切，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这是她生病以后第一次向别人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

医生很平静地听完了她的话，然后从自己的角色考虑，认为还是需要安慰一下佐伯。

“其实即使你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你也依然是你自己。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自传体记忆，一般我们说的失忆的客体是这个，它可以让你回忆你过去的经历、情感体验和事件。”

“但是你正常作业能力方面，所需要的程序性记忆和语义记忆是正常的，你理解事物的能力不会丧失，过去习得的技能也可以正常使用。”

“你可以想象你每天醒来，哇哦，都是全新的自己，但是跳过了别人十几年需要学习的时间，马上就掌握了各种各样的技能。每天都可以做当下的自己。”

“这样想是不是感觉好一些。”

佐伯未来像是被逗笑了。

“听起来真棒，我的角色和辛德瑞拉一样，正在和王子跳着舞，午夜的钟声一响。我的记忆魔法失效，然后我就可以一边揍那个王子，一边质问他是谁，想要对我做什么。”

“佐伯，没事，治疗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幽默感要保持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失去了幽默感。”

医生送佐伯出门，并把推荐转院的专家名片认真地交到了佐伯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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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伯胜开着车慢慢地汇入车流，他趁着晚高峰慢行的时候，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看在后排无所事事的佐伯。

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他认真观察女儿还是在她小学的时候。

在小学毕业留念拍照的时候，站在校门前，通过照相机的取景器，看着已经超过她母亲肩膀高度的身高，感慨到女儿已经长大了。

再后来，他的工作变的繁忙，孩子的母亲也和他分开。

女儿就从自己的眼前，变成了耳朵里听到的别人夸赞的话语。

独立、懂事、精致、聪明。

一直到一个月前，在事务所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

这个孩子，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因为MRI需要家属签字，她才不得不打了这个电话通知自己去医院。

一声鸣笛把他从思绪中赶了出来。他赶紧松了刹车，慢慢跟上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