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六月时，洛阳城的百姓们偶尔还会悄悄议论一下：世道艰难才出彗星、最近还有没有抓人、哪里又在打仗。当然，大家的生活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洛阳城东有个喧闹的市集，来往商旅多在此歇脚，市集中开了不少店铺。

虽然世道不太平，饭还是要吃、日子还是要过，同样，还有些生意也没有落下。

东市不显眼处，有个破旧的三进合院，那是洛阳一处地下赌坊，商人们来洛阳做买卖赚了钱，开心之余便要找找更开心的乐子。

此处信誉一向不错，不会把外来客商当“肥羊”宰。常来的赌客们还知道，“洛阳不止牡丹香，家花哪有野花香”，只要有银子，赌场的人就会安排绕到后院罩房，那里环肥燕瘦的各色姑娘们，自然会把你伺候得更加开心。

合院没挂门额，赌客们提起也只说“东市小院”，懂的自然都懂，不懂的，赌场周老大也并不在乎。

酒香不怕巷子深，凭他周老大和市署、坊正，甚至金吾卫都勾肩搭背的关系，只安全有保障这项，就够那些赌徒们口口相传，主动找上门了。

周老大便是周洪，那时他约莫二十七八岁，不修边幅、满脸胡茬，喜欢走粗犷豪迈的路线。

近些日子，他常去后院的白燕屋里，手下知道老大一向喜欢那个皮肤白嫩的红牌，也不以为意，却不知这屋里并非只有白燕。

白燕正抱着一个白胖婴儿，斜坐在里屋床尾，崔远的三夫人黄灵玉依在床头半躺着，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周老大拿出拨浪鼓逗孩子玩，可惜这白白胖胖的可爱婴儿只想睡觉，懒得理他。

周洪把拨浪鼓塞给白燕，扭头对黄灵玉说：“黄夫人，崔大人他们已快到汴州了，那边我有朋友，会帮忙继续打探消息的。咱们混江湖的，靠的就是广交朋友！你放心，就算崔大人到岭南白州了，我也有办法让人送来消息。”

“有劳周大哥了。”黄灵玉许是产后没调理好，说话有些病怏怏的，“老爷平安就好。他那晚把我藏在这里后我就一直害怕，果然老爷就被罢了官，可他不管去哪儿我也想跟着啊。”

右仆射崔远有才有貌有人品，后世史书上描述他“文才清丽，风神峻整”，平日对两个偏房夫人也温柔体贴，难怪黄灵玉会这么记挂。

周洪看她精神不佳，宽慰道：“崔大人这不是担心你身子嘛，孩子还这么小，怎能跟着千山万水地去岭南。别担心，等大人在那边站住脚，我自然会送你们过去团聚。说不准没多久，大人就能东山再起又回洛阳了。”

黄灵玉没把这话当真。她只是产后病弱，却也不傻，知道老爷不会没缘由就把她和孩子安排在此。临来时，老爷给孩子起名崔安，眼下也只能期盼一切平安，不会出事吧。

在洛阳紫薇城正殿之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黄袍，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龙椅之旁，正是那最后的大唐天子，唐哀帝李祝。

李祝手拿奏疏，心神却在努力抑制因害怕而不住发颤的手指。梁王朱温就坐在一旁瞥眼看着，知道这被自己扶上帝位的少年因何而惧怕。

两年前，朱温从李茂贞手中夺回李祝的父亲唐昭宗，回长安后诛杀八百宦官，解散神策军，彻底铲除强横已久的宦官势力；

一年前，他逼迫唐昭宗迁都到自己掌控的洛阳，遭大臣反对，朱温便强悍地鲜血开路，当街斩杀宰相崔胤、京兆尹郑元规；

唐昭宗被迫迁都后，略有强硬地表达不满，朱温派刺客将其弑杀，扶立了更好拿捏的李祝；

四个月前，朱温又命心腹蒋玄晖置下酒宴，邀来其他九个皇子，下药灌醉后全都勒死，把李祝这九个兄弟抛尸九曲池中。

如今，李唐皇室已毫无反抗复兴的能力，朱温的篡唐登基之路上，只剩那些朝中的重臣还在强硬抵抗。

朱温又看了一眼李祝，开口说道：“陛下可看好了？”

李祝一惊，连忙应道：“是是，这些大臣如此紊乱法纪、理应按梁王所说，尽......尽诛之。”

朱温微微点头，起身行礼，又吓得这位傀儡天子忙不迭地回礼。

走出正殿，朱温极目望向整个洛阳，心中想着：拦路石即将扫清，登基的日子不远了，可惜我妻张惠没能看到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