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沐炎听着,一边笑着,一边往护士站另一头走着:“哎哟,阳爷爷,那可不行了,今晚我忙完了得去看看李奶奶,昨天白班下班前,和她说好了今天来给她拍背,我不去她得睁眼到天亮。”
接着,走到拐角处,她又笑吟吟地说:“等会来给您换导尿袋,回去躺着去!漏了跟您老没完!”
老头乐呵的点了点头,颤颤巍巍的转了个身。
白天的医院,忙、乱、脏。去向各个病房的人们快步走着,或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或是拿着或多或少的单据。踱步走着的人低头拧着眉。打电话的人们,或是破口大骂或是低声痛哭,在这里,多大的痛苦和丑态,都不足为奇了。
但这里的夜晚,静、闲、净。来的人很少,踱步走着的人少了,更多的是低着头,缩卷着靠在墙角抽烟的男人们,胡渣与脸上的疲态清晰可见。若是这个时候突然有着一阵忙乱,更显得可悲与痛苦。
陆沐炎忙完交接,准备开始晚八点的巡视查看。
整个十四楼,都是癌症区,住着的,基本都是命定的老人们。哦,除了36床的那个小伙子——肠癌晚期。
走到36床,被子盖在一副躯干上,被子不算厚的,但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的厚重,仿佛一个棺材板压着,动弹不得。男生的手臂骨瘦如柴,头发稀疏的贴在头皮上,面部凹陷着,嘴唇干涸,呈梅紫色,像是个有皮肤的骷髅。
黄疸已经很严重了,整个漏出的皮肤与头部,颈部,是怎样的黄呢?类似于碘伏在皮肤上干透了的黄。眼眶突出,眼白也是黄色的,呆呆地侧卧着,看着窗外惨淡的月光。这就是36床每天,每晚的模样。
陆沐炎按照惯例,给他测了血压与体温,把他放在床头的篮球擦了一遍,刚走到门口。
这时,36床传来一阵孱弱的声音:“依旧感谢你,小南。”
陆沐炎点点头,嘴角微微泛着笑意:“嗯呢,是小炎,夜里有事按护士铃,我在的。”
随即关上了门。
嘿,这36床。自从知道她叫陆沐炎后,对她的称呼压根就没有过这几个字,纠正了多少次还是小南小南小南,于是,礼尚往来,36床荣获新名儿——舌头。
快巡视结束,来到了40床。这科室唯二的VIP房,其中的一间。
李奶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和一床的老头一样,进来有半年了,算是养老状态。
推开VIP的病房,电视,沙发,浴室,大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围栏,一张病床上,一具身体微弱的起伏着,侧躺着,也是面对着月光的,只漏出一些稀疏银灰色的头发。
这里的人们,晚上睡前都喜欢面对着月光。
月亮是漂亮的,可在这里,寂静、孤冷的夜间,只有惨淡,所剩无几的几缕月光,相似于他们惨淡、所剩无几的人生。
陆沐炎小心的敲几下门:“奶奶,我来啦。今天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一片寂静,一如往常。床上的人只是微弱的动了一下,给予一丝回应。
陆沐炎走到床边,轻手轻脚的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奶奶,今天1号病房那老头,又要让我给他挠背啦,还说明天给我带牛肉包子。我心想,那不能够啊,我得来找我奶奶。他气的放了个屁,把屎拉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奶奶,到后期都会大小便失禁的,没关系的,您不可以因为觉得羞耻而不吃饭哦,你看那阳老头子,故意吃的好多好多,让我去给他处理,我才不会觉得麻烦呢,被人需要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呀。”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身旁的人听着,仿佛安心了很多,呼吸的声音也渐渐有了规律。是睡着了。
陆沐炎来到床边,月光下的李奶奶,老年斑散布在额间两侧,眉间因为长时间的拧着,就算是睡着,也有着两道很深的纹路。
睫毛倒是很长,爬满皱纹的脸,此刻因为睡着了,稍稍的舒展着。嘴角往下,微抿着。
陆沐炎记录完生命体征,退了出去,蹑手蹑脚的关上了门。
床上的人却缓缓的睁了眼,那双浑浊的眼睛,带着一丝的清亮,依旧亘古不变的看着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