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水流变得更急,卫祁予顺水游去,很快便发现了被水流裹挟的聂清嘉的身影。她看起来水性平平,肺中已经呛了水,卫祁予只能先封住她胸肺穴位,抱着她的身体往前游。他料想水流去的另一个方向定然也有出口。
聂清嘉半昏半醒地贴在卫祁予胸膛,朦胧间看着他的脸仿佛变成了一位故人,那人脸上留着细细浅浅的胡茬,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眼角泛起鱼尾一样的纹路。
“没关系,清嘉,别怕。”
湍急的流水最终汇入一片小湖,卫祁予将聂清嘉拖到岸上,解开她的穴位,聂清嘉立刻吐出了肺中的水。卫祁予见她依旧睁不开眼,担心地唤道:“聂姑娘,聂姑娘,你没事吧?”聂清嘉懵懵懂懂睁开眼,忽然一把将他抱住,抱得很紧很紧。
卫祁予吓得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聂姑娘,是我,我是卫祁予……”他只轻轻往下一瞥就挪开了视线,他看到聂清嘉的脸紧靠在自己肩上,她的容貌本是平平,但坠挂在颊边的水珠却衬得她肤色清莹,沾着水的睫毛微微颤动,若有若无的呼吸扑在他颈间。他不敢再多看一眼。
卫祁予不是第一次遇到被救下的姑娘投怀送抱、要以身相许这种桥段,但他从来没想过聂清嘉会做出这样的事。他脑子里又蒙又紧张,明明全身湿透,身体却在一阵阵发热。
聂清嘉慢慢放开了他,又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成平时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会回来?镖呢?”卫祁予努力掩饰尴尬:“文掌柜与我们一致决定押镖的事情暂缓,先回来救你。”“为何要回来救我?”她似乎非常不解,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
卫祁予被那双眼看得莫名更加紧张,撇过头道:“因为你是四通镖局的总镖头啊,还因为、因为我卫祁予不喜欢见死不救。”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那天在客栈你早就知道有危险,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说过,但他们不信。”
卫祁予知道她说的是留下的那些镖师,道:“可是你可以告诉我,我也说过我会信你的话。”“你为何要信我,你不是四通镖局的人。”“所以你是不相信我才不和我说?那能不能烦请聂总镖头告诉我,镖局的人到底为何不相信你呢?”
聂清嘉顿住,不安地捏紧了鸡血扳指,似乎是做了极大的准备,才终于开口:“因为他们……”
她的话终究被江姜与文掌柜的呼唤声打断。两人一路打听卫祁予的去向,顺着水路找到了这里。江姜一见到聂清嘉,立刻飞跑过来拥住了她,又是哭又是笑:“聂姐姐太好了,你没死!”文掌柜则是询问聂清嘉的伤势,得知她除了一些皮外伤外并无大碍,也放下心来。
文掌柜还想细问,江姜急得直说:“你看聂姐姐和卫大哥都湿透了,我们还是先回驿馆让他们好生洗个澡,暖和起来再说吧!”文掌柜连连称是。
一行人回到驿馆,休整过后双方交换了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得知剩下的八位镖师五死三伤,已经被杭州分局的人带回去,聂清嘉未发一言,显得十分冷漠,借口身体不适便匆匆回房了。江姜担心她不舒服,也跟着离开。
文掌柜当晚就将红泥菩萨抓走各派弟子炼制泥偶的消息传给了与四通镖局交好的几大门派,只是对于这个外号“盗日偷天”的神偷何煎犯了疑。在他的印象中何煎一向独来独往,只对金银珠宝之类的财宝感兴趣,不知他此番潜入红泥菩萨巢穴盗取《精绝剑谱》又是受哪方势力的指使。
深夜,文掌柜处理完事务正准备睡下,却在回屋途中被卫祁予拦下。
卫祁予抱拳道:“前辈能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辗转到屋内,文掌柜问:“少庄主有何事要说?”
卫祁予说道:“今日晚辈救下聂姑娘后得知,原来她早就发现了玉壶客栈的蹊跷,只是担心你们不信她,才犹豫未说。实不相瞒,此前在品剑山庄窥机掌门房中的听松门刀痕也是她率先察觉,让我告诉你们的。”
文掌柜惊道:“是她?”
卫祁予点点头:“我不是四通镖局的人,此事我本不想过问,可父亲命我同行护镖,我与镖局诸位就应该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我担心若是不弄清这个问题,将来还会有更危险的事情发生。所以文掌柜可否告诉我,你们镖局的人与聂姑娘之间究竟为何会有这么大的矛盾?”
文掌柜望着烛火沉默,半晌后幽幽叹道:“少庄主几次三番救我等于危难,还舍身救回了聂姑娘,于四通镖局早已不是外人了。既如此,我便都告诉你罢。”说罢便开始娓娓道来。
十三年前,正值魔教屠杀五大派高手的前夕,四通镖局接到一封神秘的镖单,要求总镖头聂怀松独自一人奔赴西域荒漠。没有人知道委托人是谁,也没人知道镖单的内容和目的地,但聂怀松却不顾所有人反对,毅然接镖。
他离开的前两年,还时不时会传信回来报平安,但对于押镖的事却始终守口如瓶。当时五大派高手接连惨死,江湖上人心惶惶,聂怀松时常写信提醒镖局的人警惕武林中各派结党争斗,不要卷入纷争。后来魔教阴谋败露,正魔大战爆发,江湖各路纷纷追随武林盟主围攻酆都鬼蜮,对魔教赶尽杀绝,只有他仍旧传信叮嘱众人作壁上观。
及至魔教烬灭,武林恢复太平,聂怀松的书信却也就此断绝,再无后续。四通镖局无数次派人前往西域,却始终未能寻获有关他的音讯。如是又过了一年,所有人不得不慢慢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聂怀松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连尸骨都不知道落在哪里。
就在此事即将尘埃落地的时候,十年前的一个大雪日,伴随着清晨第一声鸡鸣,四通镖局洛阳总局的大门被人敲响。来人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在大雪封川的寒天里没发出一声哭响,她左手攥着一封信,右手拇指上捏着的正是那枚象征着四通镖局总镖头身份的鸡血扳指。镖局的二当家章秉展开信件,发现那是一封盖有四通镖局印章的总镖头令,上面只有聂怀松字迹写的三个字:聂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