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秦镶玉的愤怒,柳莺莺却显得十分镇定,她道:“也不能怪他们。你要知道,楼里供你一个花魁也是很不容易的,你觉得不过是告假一段时日,可对楼里来说,那就是几千万银子的损失。他们来追你,又有什么稀奇呢。”
秦镶玉对于楼里的章程不了解,可柳莺莺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她比谁都清楚万花楼一个花魁背后的成本。
花魁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样样精致贵重还不够,必得是别出心裁。不说别的,就单说发髻,楼里那位梳发的嬷嬷可是从前宫里的,她梳一次发就得收五两银子,那花魁头上的钗环也是每日都要更换,绝不能有重样的,金的,银的,珍珠,翡翠,玛瑙,珊瑚……都是海样的银子堆出来的。
更别提花魁出街,前后也要七八十人簇拥着,为了营造第一头牌娘子的氛围,就连陪同的侍女都必须穿着华贵的绸缎,这样才能让客人觉得自己的银子花得值。
“我既已出来了,不见到父亲我是一定不会回去的。”
柳莺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难道,你见到你父亲后就愿意回去了?”
“我……”秦镶玉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莺莺叹了一口气,道:“老实说,那莫遇植是不是喜欢你?”
秦镶玉听她如此问,脸上浮现出被说破心事的惊讶神色,这种惊讶很快又化为羞赧,短暂的羞赧过后却又变成了无力的悲伤。
“他……在爹获罪后一力求情,却惹恼了圣上,打了十大板,废了他乡试的名次,让他永不许再考……”
柳莺莺看她如此纠结,又支支吾吾说了这些,大概有了猜测,道:“他是不是因为你才来攸县的?”
秦镶玉点了点头:“是我让他来的,我怕爹出事。”
原来,这莫遇植年轻的时候被秦大人聘入府中,为他的独女秦镶玉授课,那时候秦镶玉还小,等她慢慢大了,渐渐对博文广识的莫先生萌生了好感,而秦大人也有所察觉,再加上着莫遇植一直未娶亲,他终究不放心,便不再让莫先生为她授课了。
秦大人为秦镶玉找了门好亲事,刚刚萌生的情愫就这样被现实打败,秦镶玉伤心之余只得认命待嫁,谁知这时,秦大人却办错了一桩要紧事,被判了流放,在朝的没有一个人敢为他求情,除了那时候刚刚中举且又受圣上赏识的莫遇植。
他在春闱的文章里引经据典恳求圣上能够原谅秦大人的过失,不出意外,惹得龙颜大怒,不光挨了打,还废了功名,不许他再考,这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无疑是宣判了死刑。
偏偏这时候,他听闻秦镶玉被卖入花楼的消息,不顾有伤一路追到钱塘,二人时隔多年再见,世事却早已不同。卖身契已经签了,没有挽回的余地,秦镶玉哭着恳求莫遇植看顾自己的父亲,莫遇植无法,只得来了攸县,做了学塾先生,方便偶尔看顾一下落难的秦大人。
但他心里更放心不下的是秦镶玉,他只能尽量找出时间来去钱塘看她,偶尔给她带去她父亲的消息,有时也会帮她给她父亲捎些衣服鞋袜之类。
柳莺莺听完了他们之间的故事,内心不禁感慨,看来这莫遇植也是一早惦记上秦镶玉了,不然怎么这么多年还不娶亲呢,虽说当老师的惦记自己的学生多少有些猥琐,但依秦镶玉所说,他至今也未做过或者说过任何逾矩的话,如此,也算个正人君子了。
看着秦镶玉犹犹豫豫的表情,柳莺莺肯定道:“不用想了,莫先生心里,必定是有你的。既然如此,你何不索性永远不回那万花楼,跟莫先生在一起呢?”
柳莺莺直白的问话让秦镶玉感到有几分惊心,她从没有想过这事,何况,如今她已失了贞洁,这辈子都不配再过夫妻和顺、举案齐眉的日子了。
“秦镶玉,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你看阿石,他不也不在乎我的过去吗?我想,你的莫先生一定也是如此。这样,你若能逃得过这一劫,就好好试着跟他在一起,怎么样?”
秦镶玉纠结了半日,犹豫了半日,终究只吐出了一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真是个好问题啊……
蹲在马厩里的柳莺莺懊恼的摸着额头,还劝秦镶玉呢,她自己也很危险啊!这万花楼的打手也认识她,若是发现她还没死,就算不带她回去,也会把她没死且身在攸县的事情说出去,这样一来,之前的新身份就打了水漂了……
“你要是信我,先跟我一起回陈家村,如何?”
秦镶玉用力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相信柳莺莺的,可是……
“我们怎么回去呢?”
那些打手必定不会掉以轻心,她们两个女子,大晚上走在街上,怎么看都不太正常。若是等到明天白天,天一亮,发现她们就更加容易了。
柳莺莺低头一看,见不远处有些黑炭,她捡起来抹在脸上,道:“你也抹上,我们别往有光亮的地方走,摸黑出城。”
“好。”
二人把身上抹得乌漆麻黑,柳莺莺试着往外走了几步,再回头看秦镶玉,果然一点也看不清楚,她们猫着腰,静悄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凭着记忆一路往城外去了。
等出了城,柳莺莺这才敢说话,她道:“秦镶玉,我跟你说啊,我不敢走山路,咱们沿着这个大路走,听到动静就躲起来,知道吗?”
话刚落地,就听到后面有车声,柳莺莺拉着秦镶玉躲到草丛中,道:“是阿石和兰兰,我们躲着,别出声,先看看情况。”
秦镶玉捂着嘴不敢说话,过了会儿牛车走近了,看到阿石驾着车,兰兰坐在车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柳莺莺却往后面看去,果然,看见有两个打手远远的牵马跟在后面。
看来,他们没有轻易相信,这是放心不下才跟了上来,可他们这么跟着,也不知道要跟到何时,若真一路跟到陈家村,那可怎么办,村里人可都见过他们两个了。
不过,阿石好像并没有往陈家村的方向走,而是在分岔路口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柳莺莺明白了,应该是阿石发觉了有人跟踪,怕暴露她们,这才选择了另外的路,那条路跟陈家村是相反的方向,这样一来,柳莺莺就可以等他们走远了再回去了。
好不容易等他们全都没了踪影,又确认后面没有人再跟着了,柳莺莺这才放下心来,带着秦镶玉往陈家村的方向走。
她在陈家村这么久,已经走习惯了,而秦镶玉还没习惯走这么远的路,但她也不敢走太慢,生怕被那几个打手追上。
从天黑走到天亮,再从上午走到下午,两个人的腿都快走断了,这才望见陈家村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