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得讲快点了,”钱兴胤恢复老实态度,道,“二十年前我在镇上教书的时候,曾听过一句顺口溜,说世上有四种难缠的人物,分别是:叶利钦***,村支书棉铃虫。叶利钦和***深谋远虑,钢牙铁嘴,谈判桌上无往而不胜,常令别国谈判对手闻风生畏;村支书久经沙场,百炼成钢,喝酒猜枚样样在行,农村工作三台戏,公粮提留宅基地,什么样的难题都困不住,棉铃虫繁殖能力、抗毒能力都很强,任凭杀虫剂如何升级换代都除不尽杀不完。你这才当几天村支书,就变得油盐不进诡计百出,果然应了那句顺口溜了嘛!”
“你知道就好。”赵夏莲低声喝道,“三分钟时间已到,你走还是不走?”
“好,好,既然离婚了,那就应当茄子一行,辣子一行,分清敌我矛盾,划清敌我界限嘛。我这就走,我这就走。喏,这是我给麦兜留下的过年的零用钱,你先收拾起来。——听说村里马上便要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了,你知道,我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很久没有揽到像样的大活了,因此也想报名参与竞标,届时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赵夏莲转头过去,并不搭理钱兴胤。
钱兴胤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黄皮信封放在靠墙的梳妆台上,又郑重的伸手拍了两拍,再次强调似的说道:“钱你收好,收好。村里举行工程招标活动时,请你多多关照我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合作愉快,合作愉快!”说完转头就走。
赵夏莲望望走至门外的钱兴胤,又望望放在梳妆台上的黄皮信封,依旧没有说话。
钱兴胤快步走出门去,然而仅是片刻,又返身走了回来:“对不起,手机忘记拿了!”从梳妆台上拿起手机就走;走到门口时停步返身,将手机在掌心里拍了两拍说道:“事到临头方知悔。夏莲,‘黑马’参与竞标的事情,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慎重抉择。不然事到临头,可别说我事先没提醒过你哟!”
“我现在就答复你,要想我违背原则暗箱操作,让你的阴谋得逞,——门都没有!”赵夏莲冷冷的望着钱兴胤,斩钉截铁的说道。
钱兴胤叹了口气:“唉,夏莲,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钱兴胤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不能说没有自身的原因,可是许多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啊。如果哪天我要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钱总,你大概当老师的瘾又犯了,又想用你那套歪理邪说来开导我了吧?”赵夏莲本想说出“你认为你做的对不起我的事情还少吗”的话,但却觉得那样有些太过怨艾,便低声冷笑说道,“可惜我并非涉世未深的小学生,根本不会接受你的那套无耻说辞。怎么样,钱总,很失望吧?”
“好好好,开导不开导在我,接受不接受在你;——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嘛。”钱兴胤跨脚出门时嘻嘻一笑,仰头慨叹了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姐,我找到铁锹了,老鼠还在吗?”后院东墙根下,一直等在那里的赵夏雨叫道。
赵夏莲望着钱兴胤跨脚出门的身影,平静了一下情绪,答道:“老鼠已经跑了,你别过来了,早点休息吧!”
赵夏雨咕哝一声,疑疑惑惑的走回家去。赵夏莲如释重负,刚要喘一口气,却听得爹站在后院弯腰枣树下面咳嗽两声,说道:
“夏莲,兴胤回来了,不要总是唠唠叨叨的拌嘴,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和气气的商量呢?兴胤,你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讲究在外边混世面的人,年而半载回家一次,怎么老惹夏莲生气啊?”
赵夏莲使劲的“嗯吭”了一声,瞪起眼睛,恨恨的望着钱兴胤的后背;钱兴胤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跨过门槛,听得赵夏莲暗示,立刻会意,转身过来对着后窗答道:
“爹,你想多了,我没惹夏莲生气,我怎么会惹夏莲生气呢?我们不过是在商量生意场上的事情,声音稍微高了些而已。爹,我们这就睡觉了啊!”
说完“啪”的一声揿灭电灯,于黑暗里听着爹的脚步声进了后院堂屋大门,这才嘿嘿低笑两声道:“再见,我的坚持原则的大支书!”便轻手轻脚的摸出屋门,又轻手轻脚的摸出院门。赵夏莲待钱兴胤走得远了,这才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又轻手轻脚的拴了院门。隔着门缝,赵夏莲听见钱兴胤的车子隆隆发动之后,沿着村道急驰而去,呆立半天,方才踽踽的走回卧室。
回到卧室的赵夏莲既没有开灯,也不再喊叫麦兜,只管摸黑侧歪在了床上。那少女时代的情窦初开,那初恋时代的乍惊犹喜,那初为人妇时候的幸福甜蜜,那发现第三者插足时候的夫妻反目……往事再次一幕幕的浮现在了眼前,直令赵夏莲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入眠。听着鸽子在后院房顶呷呷咕咕的梦呓,听着黄牛在东侧厢房咯咯吱吱的倒沫,她忽然觉得有些悲从中来:在钱兴胤面前,她无疑是坚强的,也是高傲的,然而,谁又能想到她一个人时候的软弱,谁又能想到她一个人时候的怨艾呢?想着想着,竟默默的淌下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