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
似乎有人大吼了一声,他的嗓子很痛。
一种密密麻麻的充实感在那一瞬间挤满他的胸腔,在他的血液之中漫步;他急急忙忙张开左臂,想要拥抱那些丰富的色彩。
抱住的却只有空荡荡的错觉。
“多云!你还在,对吗!多...”
莱因抑制不住地大吼着,但房间之中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那个模糊的形影流动着,钻进他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血管之中迸发出星光;在某种流动的温热覆盖下,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记忆中那个女孩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一个白发的女孩,眼睛很是空洞和涣散。
她的脸颊有些雀斑,在那张失血的、苍白的脸上,却如同白昼之中的黑星,将整个天空都支撑起来。
她会抱着几本书,然后用一种疲惫但清冷的眼神看向自己,她会露出一个微笑,她会说...
“我的梦想就是看见星空,真正的星空。”
莱因猛地回头,他看向窗外的暴雨,然后突然意识到,或许一切的的确确是他的错:他将多云带到了麦城。
那个家伙一定了解过外面的世界,她懂得手语,她轻易便掌握了那些复杂的货币系统,她甚至知道给房东太太留下赔付的钱...
所以,是她对麦城的星空失望了吗?
就和那田野中的笼罩的黑布一样,麦城的夜幕,同样也不是“真正的星空”吗?
“姜羽...小羽!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和妈妈讲一讲...”
门外却突然再次传来中年妇人的声音。
中年妇人似乎有些担心自己,但莱因却下意识什么话都没有说;至于“姜羽”,那似乎是他上一辈子的名字。
姜...羽...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想从其中获得更多前世的信息。
多云的记忆则终于结束了它在莱因血液之中的漫游;在恍惚中,它们微笑着,蜂拥抵达了莱因的大脑:那里有一片湖,一片彩色的湖,它们汇入那片深不见底的彩色湖泊之中。
然后,这一次,他闭上眼,努力感受着那些记忆和信息。
对于星空的执念,奥术飞弹的释放方法,星空瓶原材料的价格,第一次见到那个灰发青年时从内心升起的、莫名的激动...
莱因几乎获得了多云全部重要的记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成为了多云,并将以前所有应该记住的重要事情,都重新回忆了一遍一样。
然后他才真正明白,多云自杀的原因。
......
多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称为多云。
这个外号似乎从她出生开始便伴随着她了,但她很喜欢这个外号:那和她阴郁的气质完全符合,多云意味着将要下雨,而下雨是一种天气。
那是来自巴别塔之外的词语。
可她不是,她是于巴别塔中出生的;尽管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有逻辑的记忆,似乎从她出生开始,她就是一个抱着课本,奔波在各种课程之中的学生了。
但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从巴别塔中出生的,因为你死了之后能够复活,因为你是巴别塔的一员,因为除非你【毕业】,否则将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塔楼。
可多云只是觉得奇怪。
她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这么想着,并为此感到自豪:人总需要找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用于给自己自豪。
她也不例外,或者说,她觉得自己才是这座巴比塔中...
最接近“人”的巫师。
人是会死的,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这不是她从任何书籍上学来的知识,也不是从任何巫师口中听来的谣言。
这是她自己得出来的。
她会下意识剖析着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本能: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会颤抖;当看见那些欺负她的人,拿出手中的刀的时候,她会恐惧。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生”的本能;她在对死亡感到恐惧,因为她必须活下去,尽管在巴别塔中,她将无限次的复活。
所以,人其实是会“死”的。
但这是不合理的,塔和她的本能相违背。
多云是个执着的人,但她明白,自己的这份执着其实来自一种无比的自信:这种自信让她拥有坚持任何选择的勇气,因为她坚信,自己的方向才是正确的。
她要逃离巴别塔,她不是这座巴别塔中的人;她装不进那个“袋子”之中,是因为袋子的形状太奇怪了,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多云,如果你努力一点,或许今年就可以晋升二阶巫师啦!”
“加油啊多云!”
艾诺尔时常这么和她说着。
但多云从来没有告诉过对方,其实在自己眼中,真正可悲的人正是艾诺尔;她是实打实的学生,在这座社会秩序井然有序的塔楼之中,她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学生”的角色。
可那个学生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学生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毕业”,可毕业是什么?那是一种遥遥无期的,根本就没有人会提起的东西,可所有人居然都将那种东西当作自己人生的奋斗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