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突厥数十年未南下一步。”
“后来呢?太师公又如何去了西域?”
问到此,天墉心中隐隐作痛,“李继带着师父他们立了大功,按理来说,朝廷应该重赏有功之人。”
周懿浑身一震,“怎么?难道当时的皇帝……”
“当时人心不稳,新皇登基急需扬名立威,等突厥战败时,皇帝竟然御驾亲征,然后五千禁军破敌三十万大军的美名,就落到了皇帝头上!”
周懿一听,不由得咬牙切齿,“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事!”
天墉苦笑道:“所以,李继当时便请辞还乡,并在太清宫修道。其他立了大功的五位将军,也归途各异。”
天墉一脸怆然,望着昏暗的夕阳,一阵冷笑。
“太师公他们,又做了怎样的抉择?”周懿问道。
“他们都有一颗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谁也不想在仕途刚一开始就放弃大好的前程。可是接下来朝廷的作为,却让他们都凉透了心。”天墉一边说,一边摇头,这些事虽然已过去了生数十年,可一旦想起来,就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叫人记忆犹新。
“五位将军回朝以后,朝廷为显示爱才之心,就都给他们论功行赏。可是,事后他们领旨上任的时候,尚书台则以‘并无空缺’为由,让他们回家暂时等候,说一旦有闲职,再另行封赏。”
“荒唐!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周懿愤愤不平地怒斥道。
“他们都是游历天下的豪杰,一身正气,如何能受得了这种奚落?所以,就由你太师公带头,都辞了那些空职,决心回到江湖做一个闲散自得的隐士。”
周懿冷冷笑道:“一个尚书台,尚不至于胆大到如此地步,连皇帝钦命的官职都敢压制,只怕这件事另有玄机。”
“那是自然,”天墉面无表情地说,“当时就有人给皇帝谨言,说立功者尽散,若突厥再来,将何以抵挡?再者,流言一旦传到江湖,说皇帝无信,那些出身江湖的贫贱之人,必然认为出身无门,如此一来,则冷了天下有才之士的报国之心。所以,朝廷只准了你太师公,屠剑,还有葛元的辞呈,把姬恩和东郭谡安排在了军中任命。”
周懿听了,沉思片刻,冷冷地说道:“恐怕,这也不尽是朝廷的意愿。”
天墉疑惑地问:“何以见得?”
周懿答道:“所谓乱天下者,乃志同道合者谋之。我猜朝廷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怕太师公他们都回去之后,心中对朝廷的怨恨相互倾诉,日积月累,便会产生起义的念头。除了那些表面的目的之外,朝廷这一步,又何尝不是化整为零,恩威并施呢!”
他一句话出唇,竟让天墉目瞪口呆。
在天墉看来,周懿只是一个身体羸弱,又有些孩子气的少年,对这些尔虞我诈的勾当不会看到实处,起码,依他的秉性,也不屑于去猜测那些勾心斗角的权谋。可周懿的这几句话,让他彻底醒悟,等他长大以后,他不会放过十三年前白鹤山的那场灾难,以及策划夺走他哥哥的幕后主使人。话又说回来,如果加以调教,周懿有这个能力去颠覆那些恶人的阴谋。
这让周天墉忧喜掺半。
“你倒是说说,何为化整为零,又何为恩威并施?”
“所谓化整为零,是拆散太师公他们五人的立场,五人或在野为民,或在朝做官,总之归途各异,使其对朝廷的看法不会都恨彻骨髓,那么他们就不会在一起讨论皇帝无德的事来。同样,不让他们都在朝为官,也是避免有朝一日权臣造反的局面,这就是化整为零。所谓恩威并施,是朝廷在打压迅速成长起来的势力的同时,又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爱才明德的形象,这对一个登基不久的皇帝来说尤为重要!还有一点,让他们五人处于不同位置,也算是一种制衡,江湖若乱,则让姬恩和东郭谡出兵镇压,反之,则招太师公他们入朝勤王。总之一句话,让他所忌惮的势力,都能为自己所用。”
周懿叹了一声,稍作思忖,又说:“朝廷一方面是在打压江湖中有实力的望族,让他们不要有非分之想,一方面也在收拢立场摇摆的人。其实,如果这件事想做得滴水不漏,那他应该明旨诏书请太师公他们回朝,以彰显朝廷大度有容。他明知道太师公等人持节自高,不会去而复返,所以事后他只需处置尚书台的一员小吏,把责任都推到下官身上,那朝廷光辉无暇的形象,就会让整个朝野内外臣服。”
周懿说着,突然发觉天墉正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便忙止住话语,在马上拱手鞠了一躬,“太师父见笑,懿儿又胡言乱语了!”
周天墉呆在马上,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清楚是不是周懿的这番话勾起他对师父遭遇的惋惜,也不清楚是不是周懿出人意料的成长让自己欣喜。原本自己要隐退江湖,周玳又因担心周懿的安危而步步退让,白鹤山乃至整个江湖的前景,也因此让他难以放心。可看到眼前这个稚气未退的少年,竟有如此缜密的思维和诊脉时局的大局观,他也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