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烈阳有马车队排成一长,车轮磕石将囚车里的人突的颠荡。已经第三天了,无食无水能被太阳晒蔫的何止草木,再是能嚎会叫的永安县人的嘴,面对这毒辣的日头也都张不开口。不远处有几个人候着,领走了车队最尾的那部分。
“师父!”
不同位置的相同喊声已经惊不动同行虚脱又绝望的乡人。头两天这种呼喊哭求已经发生过太多。
陈锄看向三个徒弟,张嘴半晌后挤出笑容,有气无力的道:“没事,师父先去探路,你们慢点……”
话再难说出口,远去的马车在热气里消融。此行去哪儿他们不知,但不管去哪儿其结果都是一个“死”。
李贪生是师徒里第二个被分走的,他向牛爱花和柳彪分别挥了挥手,便在五辆马车的动荡里被带往了分岔路口。太阳徐徐落下,越看两旁的景观越叫人不安,四下到处躺着如烂柿子般的尸体引得蚊蝇聚集,一簇簇的尽是黑雾。
“看,那是什么?”有人高呼。众人闻言看去,于天际坠下的残影化作了新烂的柿橘。
马车终于停下,这是一处矿山。有人持刀剑看护却无人背篓挥锄,对于李贪生这一伙没人讲述也无人问津。五车人被卸入一处环坑,环坑中间竟有个凸立的山头,上面无顶内里中空高余十丈。内里的守卫们领着众人通过内壁进到腹地,就看到地上如莲蓬似的很多孔洞,而后听见一声“当啷”响。
“大人,您干嘛啊?”守卫们惊慌失措的叫着,好像这腹地有鬼似的满脸恐惧。外面被唤的大人一言不发,冷漠的将钥匙丢到了后方。
入口被关还都带着枷锁,初来这里的永安县一伙着并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只隐隐觉着那些孔洞有古怪,都尽量贴着边躲。
“大人,大人。”那些护卫有的还在求饶,有的已经开骂。饶是刀剑破坏不了这胳膊粗的钢铁门,还有人挥砍着。有的护卫选择往上攀爬,却一个个跟摸着热铁一般撒手掉下。
那大人攀上架梯俯瞰着内围腹地,这原本也是一座矿山,挖着挖着山突然自动解体成了现在的样子,腹地的孔洞也是一开始便有的。起初派人进去查看所获甚富,铜铁银金各种宝石,甚至还得了一方指甲大小的灵蕴!这玩意有什么用他不清楚,只晓得这东西足以让他一辈子富裕。于是越挖越深然后就出了问题,所谓怀璧其罪当然是不引人注意的好。所以这回补充矿奴他也没敢多要,只按往年正常会死的人数上报。其实矿山里头矿奴已经全部被他用掉。至于怎么用,跟眼下里头的人一样。
李贪生发现地面和内壁开始发烫,只一会儿便热如滚油,倒是地上那些孔洞漂出了丝丝的冷气和凉风。不过那些护卫们更快,他们当即杀人,将这些死人垫在脚下踩着,肉眼可见的皮肉被烫焦烫烂。活着的人又戴着枷,这些护卫还够着人杀,是以争相往孔洞里跳。然后慢一点的人就看到那些孔洞居然合上了。纵然惊慌失措可脚下已经如火身旁还有杀人者,便也顾不得的往其他孔洞里去。李贪生和他们不同,他第一时间选择跑向铁门旁,对着因设铁门而被开凿的内壁缺口尖锐处,狠狠将枷锁撞了上去。木制枷锁遇尖石,薄薄铁片逢高热。在鞋底彻底融穿之前,李贪生挣脱了枷锁。当即一手一半木枷垫在地上轮换着踩,以前师父做菜时拿的便是木铲,锅烧的再热木铲最多黑一点,是引不燃烫不穿的。那边护卫们见状便纷纷效仿。
然后李贪生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有些合拢的孔洞张开,一阵风柱窜天而起,里面的人就被卷到天外,有些直上直下摔回了腹地,更多的变作了来路的惨状;有些孔洞打开从里长出棵树,里面的人趴在树上庆幸着无碍;还有些孔洞只是打开,里面的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颗矿石跳出来。
五车近百人而今剩三成。
几个护卫相互打气,说道:“一等入夜不热便有喘息之机。”然后一坛坛他们备着的酒从天而降。瓦缸破酒水溅地上树上全都火起,这回可就逼着还活着人必须钻其他的洞了。
守卫们下意识看向李贪生,却发现那人也盯着他们。未等其中一人反应,李贪生便扑了过来,以一人为垫跳进孔洞。他们这些人便有样学样的就近抓取免不得相互为敌。
洞口合拢一片黑暗,李贪生在一阵冷气和凉风中开始坠落,他试探性的想抓住旁边的什么稳住身体,入手确是滑溜溜的根本使不上劲。一直坠落着却突然软绵绵的着地了,强烈的不适让垫着的那个吃饱喝足的守卫昏迷,三天暴晒不吃不喝的李贪生却没有问题。关于这点李贪生多少是有些清楚的:问过他名字的林大人,一定是给了他比师父他们更多的助力。
忽的,黑暗里出现一个光团,那光团绕着李贪生转了好几圈,而后发出孩童般稚嫩的声音:“你好,哈……哈……哈欠。”
突有一阵狂风起,坠得有多快的李贪生便回升的有多快。孔洞重新张开,他扶摇直上冲天而向,似乎要和那些高处坠落的人一样。但别忘了李贪生还踩着一个人呢!他于拔升初时便盯上了那个什么大人所在的架梯,是以他将那护卫作垫脚石于空中重踏,偏移了自己的方向,直接一头撞向了那高高在上的架梯。
双手抓住架梯下沿的横竹,李贪生转了几圈随即脱手上摆甩自己到架梯,就这么腾空落下站在了那个什么大人的身后。
尘埃落定这回都是风起除开李贪生全都摔死亡命。这什么大人被拎出架梯外一逼,便什么都说了。然后李贪生便松了手,尽得其金银和灵蕴。这地方迟早被人重新发现,那时必定还有无辜的人要遭罪。于是等到入夜火势酒气全散尽,他捡起钥匙开了锁,朝那些孔洞里喊了好多句“快离开这”,虽然那个稚嫩的声音没有出现,但地上那些孔洞有些开始关闭,而后竟是排出了一个“水”字。
这矿山周遭只有些石中水,并无流经的水泉。李贪生正着急时,月色下那腹地的孔洞居然开始冒烟,不同于方才的自动关闭这会儿反而像是咽气。一等烟冒完那相应的孔洞便塌陷。耳旁那稚嫩的声音还在,李贪生只能用最朴素的办法,他将先前矿工生活的盆桶丢就囚车,骑马找水源打水然后运回来浇水。按说有五辆马车轮转加上他善骑马,不至于慢。但装水回来快不了,一快水便会洒。
打水浇水不知运了多少桶,却明显是供不应求,孔洞还在塌陷只是比先前慢一点。李贪生深知来不及却并没有因此放弃,他自己开解自己:若那是个老头的声音,他理都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