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多个工人爬到赎罪塔上，拆下了赎罪塔塔顶的铁板，卸成若干块搬至塔底。

老N站在赎罪塔对面大楼的会议室里注视着赎罪塔，手中握着一个遥控器。

他按下遥控器面板上的灰色按钮。

一声沉闷的巨响，赎罪塔顶地砖自动划开，呈现出一个幽深的炮口；赎罪塔转换为了一个导弹发射台。

老N点点头，摁下遥控器上的黄色按钮，调为了自动模式，将遥控器放在窗台上。

身旁桌子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一阵模糊不清的杂音过后，里面传出X的声音。“喂，能听到吗？...”X问道，“我们已经抵达沙漠中部，接下来该怎么做？”

“停在原地。”老N来到对讲机旁说道，“我通知你前进的时候你们再前进。”

“好的。”X说。

老N回到窗边，望向窗外。街道或黑色之城上空似乎都一片宁静。

指针划过钟表表盘，路灯一一熄灭。天越来越亮。

上午八点整，一颗导弹出现在沙漠上空，自沙漠东部边缘飞向黑色之城，从沙漠中部十几万黑色之城临时兵们头顶飞过，直直地朝着黑色之城中央坠去。有那么一瞬间，老N隐约觉得自己完了。还没等导弹落下，赎罪塔中忽然升起一枚追踪导弹，撞上了那枚导弹，在空中产生了巨大的爆炸。

城内所有人都听到了撼动大地的震响的声音，大部分人关紧门窗生怕自己受到波及，也有些人站在街边抬起头看。

赎罪塔周围弥漫着发射追踪导弹时点火器生成的烟雾，扩散时几乎淹没了雄鹰街。

“结束了吗？”老L推开会议室的门，擦着额头的汗走了进来。

“不，才刚开始。”老N说。

紧接着的两个小时里，四十多颗导弹相继飞到黑色之城上空。老N设定的自动发射的追踪导弹与它们相撞，造成了一连串巨大的爆炸。烈火、浓烟与导弹碎片形成的乌云笼罩在黑色之城上空，让城内的人们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怖。

“这是晚上了吗？”有人打开窗户伸头望着天空说道，“怎么天黑了？”

“要下雨了？”还有人问。

无数大小不一的碎渣、碎片从天而降，砸在房屋上、街道上，以及没来得及躲藏的人们身上。有些人被碎块砸断了腿，有些人全身被砸得稀烂，有些人被压在自家房子的废墟下。

惊天动地的爆炸与滚滚黑云为黑色之城营造出一番末日的景象，让人们近乎绝望。

“也许现在走还来得及...”老G冲进老N所在的办公室，望向窗外，把刚抽一口的雪茄插在烟灰缸里，“你准备卡车了吧？”

“这一轮快结束了。”老N没有回答老G的问题，“把机关枪拉出来，准备应对直升机，不要让它们进到黑色之城上空。”

老G迟疑了一下，把雪茄从烟灰缸里拿出来塞回嘴里，急急地走了出去。

上午十点三十分，沙漠边际不再有导弹出现；黑色之城被黑色浓烟覆盖着，一地狼藉。

数百架直升机从东部飞来，下面拖着鱼形的炸弹。

老N身旁桌子上的对讲机又响了起来。“喂，能听见吗？”是X的声音，“现在能前进了吗？还是再等等？...”

老N深吸了一口气，来到对讲机旁。“尽可能散开，向着东部前进，速度不要过快。”老N说道，“如果遇到炮火袭击，立刻转变方向，但绝不能后退。各部都一样！你们的目标就是尽可能消耗帝国的火力。”

老N转向老L：“你立刻安排人将粮食物资以及建筑物资运送到沙漠中央，一定要尽快帮助临时兵们在沙漠中央建立据点。越快越好！”

老L点了点头离开了。老N抚着胸口，在窗边踱来踱去。

机关枪声在黑色之城东部街道上响了起来，盘旋的直升机丢下来几枚炸弹，瞬间炸塌了十几栋房屋，满地都是碎砖瓦；被子弹击中、坠毁的直升机落在城内，翻滚了半条街后停住，燃烧许久，突然爆炸，遗骸散落在整条街道上。

黑色之城，似乎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小U站在帐篷外面，手持望远镜，看到黑色之城的临时兵们正朝着这边靠来；他们在沙漠中缓缓移动着，还离得很远。一股沙尘扬起。

“现在开炮吗，长官？”好几个分队的司令官过来请示她。

“不，再等等。”小U放下望远镜说道，“不要浪费炮弹。”

过了一会儿，黑色之城临时兵的队伍渐渐散开了。小U十分懊悔。她来到炮台下面，直接大喊：“开炮！”

几个司令官脸上都闪过诧异的神情，不过还是叮嘱手下执行总长官的命令。

从南到北，沿沙漠边缘排开的、瞄向西方的两千多门大炮依次射出炮弹，砸向位于沙漠中部的黑色之城临时兵们。炮弹从空中划过时几乎看不清，飞到近前时才变得巨大，“砰”地落在沙地上，迅速爆开膨胀为一个火球，吞噬了近处人们的身体。

X看着数不清的炮弹落在周围；炮弹炸碎了前进的人们，震得X浑身发抖、耳中嗡响。一颗炮弹落在X面前十几米处，炸起了一大片尘沙，扑面而来，X下意识蹲了下来，沙子还是扑洒进了他眼睛里，令他短暂失明。

他听着接连不断的炮火声与绝望的冲锋声、哀嚎声，有人朝着沙子上疯狂开枪。

敌人还离他们很远——现在不应该浪费子弹。

X闭着疼痛的眼睛挣扎着站了起来，沙地有一定坡度，加上持续的炮击，想要站稳脚跟没有那么容易。他跌倒了两三次，又站起来，又跌倒。

“...必须让他们转移方向...”X用手指从眼窝里抠出一撮又一撮沙子，“必须...”

又一颗炮弹落在他附近，震耳欲聋，爆炸的热浪从侧面扑来。X趴在沙地上，挡住脸。

短暂的沉寂。沙子与烟灰漂浮在空中，像雾一样。

X扶着地面站了起来。四周都是断裂的手臂、焦烂的脸孔与破碎的内脏，以及燃烧着的炮弹弹片、火药灰。X控制住呕吐的欲望。

他大喊：“各位，转移方向！只要快速移动，炮弹就打不中我们！”

X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了他说的话，浓烟环绕之中，他只能看到十几个奄奄一息的人，散落在他周围。

X向着他认为是前进的方向走去。他相信这场战争一定能取得胜利。

“我不会死的。...”X扒开自己的眼皮，睁大了眼睛，向前走去，走到面前的沙坡上，“这里会成为我噩梦中常出现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会永远困扰着我，就像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的尸体一样，就像鹦鹉街的那栋黑色大楼一样...就像A先生的尸体一样，就像K先生一样...”

X的眼球被沙子硌得出了血，鲜血从X眼角边淌出来，流过X的面颊。

“老N是对的...”X喃喃自语道，“他一定是对的，黑色之城一定能够胜利...”

他走到了沙坡顶上；他尽力睁大眼睛，透过糊在眼上的粘稠的血汁，看到了远方长长的一排、两千门大炮。它们仿佛孩子摆在架子上的石子。

他看着它们，想象自己在梦中再次见到它们时的场景。

大炮已经完成了装填，第二轮发射开始了。

无数粒黑色药丸般的炮弹从空中划过，一颗炮弹落在X身后几米处炸开。“轰”的一声，X倒在地上，头扎进了沙子里。

他艰难地从沙子中爬了出来，剧痛从腿上传来。他趴在地上向后看，腿被炸断了。

膝盖以下的部分只剩一大滩血迹，断裂处灰白色的骨头向外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