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巳交替之际,李治伺候父亲用过药后,便携着武氏一行人悄然离开了钟南山,一路北上。此时已进入盛夏,四百里开外的长安城好似罩在老君八卦炉中的巨大的棋局,正等待着他落子。
然而,让李治万万没料到的是,刚至长安不过两日,便收到了钟南山传来皇帝病危的消息。刚散朝的李治,午膳也顾不上用便收拾了行囊与长孙无忌、褚遂良、韩援等人快马加鞭地奔赴钟南山翠微宫。
待他赶到父亲在寒露殿的病榻前时,李世民已到了弥留之际。
医官们轻叹一声,言太子赶来的时间还算及时。只是陛下的状况,怕是熬不过今晚了,李治哽咽出声“父亲……”
长孙无忌等人亦忍不住抽泣起来。“陛下……”
忽然,昏迷两日的李世民,此刻竟似完全康复一般蓦地从床榻上坐起。昔日苍青的脸上泛起了诡异的红晕。他两眼穿过儿子,臣子直勾勾地看着大殿空阔的地方喃喃道:“父亲,母亲,长兄四弟,观音婢,还有承乾我的大郎,你们等一等,我很快就会跟你们走…”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是回光返照。他飘忽的魂灵真的看到了死去的所有亲人。对不起的,还有对的起的那些亲人。李治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抱住了李世民骨瘦如柴的身体,放声痛哭劝道:“父亲,父亲别啊别说了父亲…”鼻涕眼泪抹了李世民一身。
李世民着实又被儿子感动了一把。他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脊背,柔声道:“雉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有话要先跟你舅伯他们说。”
李治抹了一把泪,退着走回自己的坐具前屈膝跪坐了下来。
李世民虚弱地朝着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招了招手。“辅机,登善,你二人过来些,朕有话要与尔等说。”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急忙来到皇帝病榻前跪下,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喊了一声“陛下”。李世民一把抓住他们的双手,沙哑的嗓音耳畔响起:“昔日汉武托付霍光,刘玄德托孤诸葛亮皆为历代美谈。今日朕病势垂危,恐不久于世,太子仁孝宽和,望尔等尽力辅弼朝政。朕的佳儿佳妇,就拜托给卿等了。有尔等辅佐太子,大唐可无忧矣!”
李世民又转脸看向跪在一旁泪流满面的褚遂良,道:“飞鸟依人,且在天子与辅机之间调和。千万别让人借机挑拨太子与司徒。”
如此一番临终嘱托,听得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等人感动不已,一颗心如沐春风。他们坚信皇帝依旧如往昔般信任和仰赖关陇门阀。
褚遂良收到长孙无忌递来的眼色后,连忙向李世民稽首道:“陛下放心,臣谨遵陛下旨意。”
太子李治坐在距离皇帝最近的一张席子上,方才的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心潮涌动。他深知,父亲的这番托孤,看似是对长孙无忌等人的绝对信任,实则是为大唐将来彻底与摆脱门阀世家共治天下奠定基础。他也明白,父亲在面对长孙无忌等人所说的佳儿佳妇,与对他和武氏所言的佳儿佳妇性质截然不同。父亲此次所指,乃是他与王雪艳。
纵然,父亲并不认可这个儿媳。仅仅为了他的皇位稳固,他也要配合自己这个儿子,在关陇门阀在朝中的权力代表面前把戏做足了。
李治想到这里,心中满是对父亲的深深感激与佩服。父亲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仍不忘以帝王之术为大唐,为他的未来精心筹划布局。
跪坐在席子上,目睹着父亲与长孙无忌等门阀出身的臣子们交代后事,李治暗暗发誓,父亲放心,儿定不负您的教导和信任,儿要引领大唐走向更加辉煌强势之路,定要让蛮夷归附,八方来朝!
等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时,李世民拉着他的手,上身前倾凑近儿子耳畔低语道:“听说李世绩果如你所言,家都未回便去了叠州赴任。此人实乃千年老狐狸,要慎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