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父亲不得不起身、赶牛,牛这几天几乎日日肚饱溜圆。头儿以为父亲就是个孩子,事情过去了便忘记了。快到家时碰到了,头儿也没躲父亲甚至还对着父亲满意的笑着,他大概还想拍父亲,手伸出了三分之一定住了,父亲眼神里的光还是吓得他还是变成了结巴:“奎,奎,奎奎,你现,现在的表现真,真不错,我,我,我要给,给你涨粮”。口粮二字说的又清楚又肯定,听得出来他是认真的,而且极认真。俊俊没说话,也是冷冷的看着,父亲似听都懒着,脚板“咚咚咚”,震得人心碎。头儿又看向俊俊:“俊俊你也很不错,过两天我去和太德堂说说,给你也发口粮”。头儿献媚的样子可伶、可笑、恶心。头上的毛没再长起来,不得已成了大光头,猛地一看真好像比以前顺眼了许多。但在父亲看来他只是茅坑里的一坨屎——臭不可闻。父亲之所以不搭理他只是因为等待时机,父亲突脑子一灵光,他决定动手从今晚就开始,他实在是对头儿的那副嘴脸厌恶至极。
父亲早早上了炕,比平时要早的多,而且吃的也没有平日里多,俊妈担心,以为父亲又生病了,问俊俊,俊俊也不知道,她摸摸父亲的额,又摸摸自己,不烧,她问父亲,父亲说:没事,只是想睡。俊俊没说话,轻轻的关门出来。天完全黑了的时候俊俊又看了父亲,见父亲睡着,还打着小小的鼾,俊俊放心了。
天黑黑的,父亲自然不知道几点,父亲出来时外面漆黑漆黑,而且安静,偶尔的几声蝲蝲蛄叫让父亲才感到这是一个活的世界。父亲勒紧裤带,吸吸鼻子,掏出怀里的布包又放进去。身手敏捷的父亲如同一条梭鱼在漆黑中快速、灵敏的穿梭着,他的目的地——头儿的家。头儿家父亲不是第一次来,他轻车熟路,几秒钟的功夫父亲便一跃轻轻跳进了头儿家的院子里,掏出半块儿菜馍要仍给那只大黑,大黑看着父亲,奇怪,不叫,也不凶恶,父亲还是把菜馍扔给了它,只不过仍时还不忘大咬了一口。黑狗安静着,父亲进了头儿家的灶房,掀锅盖,父亲早已知道头儿每早必喝粥,且粥要前晚就煮好,头儿觉得那样的粥喝起来才好喝。映入父亲眼帘的是一锅黄橙橙的粥,父亲想这么好的东西竟要到那狗日东西的肚子了,真是可惜,父亲伏头大口的吸着,那香味父亲真要流口水了。但父亲一想到头儿又恶心起来,他大口吐着口水。父亲从怀里拿出了布包,迅速打开往粥里倒着,布包里是拉肚子的药,而且是不停的串稀的那种,是父亲偶然的一次得到的。父亲用勺子搅拌,父亲笑了,擦擦鼻涕。
天亮了,父亲趿拉着鞋从屋里走了出来,撒了一泡大大的尿。俊妈的早饭已做好,受苦人家的饭桌上几乎永远都是:菜粥、菜馍,不管早晚,有点儿咸菜便是改善了。有黄叔,父亲每次吃的都肚子饱饱的。父亲不用想,今天的头儿家父亲已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心里说着:那只是一小部分,等着你个狗日的龟孙子,爷爷一会儿让你在看个大的”。父亲愤愤的,也就不自觉地牙咬得咯蹦蹦。父亲又有点偷乐:那管家倒霉了,头儿是个小气鬼,他的家丁少,管家还负责给他做饭。其实那管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给头儿出一些欺压受苦人的馊主意,奶奶们的事他就没少出主意,父亲也早想连他一起收拾。
父亲的脸上又在沉默。今天父亲又改变了线路,收拾好后的俊俊跟在父亲后面,父亲走得快,俊俊似永远跟不上。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有些阴沉。
父亲从受苦人的嘴里知道太德堂前两天就回来了,他和那女人的孩子整一岁,他要给儿子办一周生日宴,据说,还要大办,这当然是经过老太太的同意。受苦人们商量着趁太德堂高兴时去问他要回拖欠的钱。所以,父亲计划着明天行动,他还知道,太德堂回来一次至少要住半个月。父亲要让受苦人们要回工钱后才行动。父亲计划着。
晚上,受苦人庆祝着,他们成功了,这当然是黄叔的主意,太德堂的所有消息也是黄叔告诉受苦人的。父亲当然也参加了,还有俊俊、俊妈。几家婆姨把饭菜端在了一块儿,俊妈也拿出了珍藏的咸菜,黄叔还拿来了酒,受苦人门吃着、笑着。忽然,一受苦人站起来大声说:“你们不知道,今天头儿差点儿死了,现在还在炕上哼哼呢”。受苦人们安静了下来,忙问怎么回事,那人又说道:“不知是谁昨晚给头儿的粥里放了药,头儿喝了,串了一天的稀,大肠头子都拉出来了“。受苦人们齐声叫着好,说:“就他那干枯相恐怕明天还真能没气呢”。又说:“这是英雄干的好事”。还竖起了大拇指。
父亲虽开心但没任何反应,他的心里还在酝酿着大计划。受苦人们也无论如何不会想到‘那人’就是还不到十四岁的父亲,连黄叔都不会想到的。
那一晚,受苦人们从所未有的开心,俊大仗着喝了两口竟拉开了唱腔。俊大的声音父亲还真是头一次听,俊大也似乎是头一次唱,声音浑厚敞亮,这也难怪俊俊的声音好听。
父亲又早早的睡了,他决定明天开始他的大动作。
今天的天阴的更是厉害,还有几滴茫茫细雨。父亲感到好痛快,心里也敞亮着,父亲大踏步的走在前面,俊俊小跑跟着,俊妈在后面大声的喊着:“再多穿件衣裳呀,奎奎”。俊妈对父亲的关心不亚于奶奶。“妈,我拿上了”。俊俊亦大声并杨杨手中的褂子。俊俊胸以下向外鼓着,里面是今天的口粮。父亲今天的地点没有变,还是这两天呆的地方,这地方的草其实不怎么样,但河水却深、急,昨天父亲就尝试着把牛往河的深处赶,俊俊还吓出了一头冷汗,她看父亲一眼又张张嘴咽了下去,她知道,父亲不想说的问也白问。今天草地上发潮,父亲用枯红柳枝为俊俊搭建一简易的铺,铺上俊俊为父亲准备的褂子,俊俊好想躺在上面睡一觉了。父亲今天是有些奇怪,竟主动和俊俊说起了话。河的上面飞来了几只大雁,父亲问俊俊:“那大雁几岁了,好像和我们差不多”。俊俊笑:“你是傻了,那是大鸟,怎能和人相比”。父亲又说:“多长时间没看到大白鸟了(天鹅),可能它也恨太德堂、头儿,不愿意再来了吧”。这次轮到俊俊不说话,她听着,且认真。父亲还说:“那河的对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他好想去看看”。父亲的眼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俊俊想着。
父亲还是早早的上了炕,俊俊来过几次,父亲‘睡着’。又是夜深人静,月光洒在父亲的脸上,父亲一咕噜爬了起来,他怀里装着从受苦人那里拿来的火柴还有一捆沾满灯油的破布。他依旧的身手敏捷,疾步前行着。那座院子,他视为美好的院子,他望着院子里那扇亮的晃眼的玻璃窗,窗上的窗花清晰可见,父亲咬咬牙从连狗也看不到的地方像团空气般的跳进了院子,凭他的经验瞬间来到了灶房,没有任何反应一团红便把灶房的窗户映的通红,父亲像一条梭鱼在灶房、仓房、粮堆里穿梭着,待火光通红时父亲早已跑的无影又无踪。那处美好的院子火光冲天,狗叫声、人叫声响成一片。父亲看着、笑着,他第一次笑出了声。
早晨俊俊进来时父亲还睡着,俊俊用劲儿的推着父亲同时声音兴奋又着急的喊着父亲:“奎奎,快起来,快起来,咱们也去看热闹去”。父亲睁开眼,朦胧拉开一条缝,俊俊又推:“快点儿,我去拿干粮,你快点儿起”。说着又急忙跑了出去。
父亲心里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