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化江再次醒来时,已是在回京的马车上了。
他当然不是真的被吓到哭昏死过去,只是装一下柔弱好符合陈化江这个柔弱鸡肋的人物形象。而昏过去也是因为装累了顺道靠着陈禁江结实宽厚的肩膀浅浅休息一下而已,却没想到太累太困而睡死过去。
谁家身体孱弱柔弱不堪的人两天没睡还能活蹦乱跳的?
陈化江再不睡觉脑子就真的要成浆糊了。
此刻他醒着,躺在柔软的卧铺上,不想起身虚与委蛇。
昏暗的环境下,使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几个小时前梦枝说的话。
那人....
一模一样的脸....
陈化江眼中不知不觉的悲伤起来,陷入回忆。
职业素养第几条几规写的双系人员不可被情感左右,更不可深陷于回忆中。
可那又怎样,他现在是回不去的耐冬,是京中陈家备受怜爱的陈化江。但如同梦枝所说一般,双系中最厉害曾经最风光的他现如今被流放式的安排进入此区域板块自生自灭,他现在是万人唾弃的罪人,早就不是那人口中的“小南因”了。
所以那些狗屁规定都别来沾边!
“在想什么呢?”陈禁江看着柔软卧铺上瘦弱的人,见他醒来便是一脸难受。
陈化江眉头微皱,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扬,浅色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厌烦。
“关你什么事?”陈化江轻哼一声,转过身去拉上被褥。
每次都是这样,陈化江总是习惯恶劣的对待任何人。
“我念在你受伤不跟你计较你的态度,”陈禁江一身玄黑的长衣,端正的坐在窗边,眉眼凌厉,一双丹凤眼动人心魄,漆黑的眼眸盯着陈化江,“我可听闻你染上风疾,你还敢擅自出门?”
“不是私自出门!”陈化江立刻反驳,嘴上说着,语气却带着赌气和不屑的温和,可在陈禁江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变得不同起来,在被子中未受伤的左手已经紧张的握紧那把藏青色的匕首。
陈化江心惊胆战,不知为什么陈禁江的杀气冲天,是那种无意间流露出的而并非刻意。
可怪就怪在这里。
陈禁江对陈禁江虽是十分严厉,可也不至于陈化江擅自出门就起杀心。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跟家中报备过了的....”
“跟谁说的?看门的黄狗?”
“我...”陈化江嗫嚅着,似是发现自己是无理的一方,终是没有接话。
“丘呢?”陈化江有点尴尬的问。
“在后面一辆马车,”陈禁江双手环胸,冷冷开口,“别想着岔开话题。说,为什么要擅自离开京城?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上赶着爱惜你,你反倒是开始作起来了是吧?如果今天我没能及时赶到,你将你这条命搭在其中了你让家中长辈如何是好?”
陈禁江的声音低沉悦耳,而此刻却严厉的低声批评陈化江的任性:“要阿爹阿娘哭瞎了双眼去地下陪你?”
他见被中的人一言不发的倔犟样,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你就仗着我们大家疼爱你,也就我能管得住你。可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我教你的你难道全部忘了不成?”
“要不是回京时碰巧走了南城口我还遇不到你们,也不能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对劲随后赶来救你。陈长卿,你胆子又肥了是不是?”
全程陈化江不敢发一言,只有陈禁江低声的呵斥。
陈化江翻了个身,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生气皱眉的陈禁江。
虽然陈化江是个死倔脾气,但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会装可怜博取同情心,俗称作,却又尺度刚好不惹人厌烦。
“哥...手疼....”他弱弱的开口,试图唤起陈禁江的疼爱。
陈禁江视线下移,看着那只被纱布缠着的右手。
陈化江的手很漂亮,虽然受了伤,但主要缠着纱布的地方是掌心,纤细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的指节被初春僵得有些红,此刻正无力的悬在床边。
陈禁江面上不改,动作却很是轻柔的握住那只手的指尖。
指节传来温热的触感让陈化江愣住,继而又一脸不可思议的定定的望着眼前一脸认真的陈禁江。
陈禁江的眉宇之间溢出柔情,微微低着头轻轻捂住陈化江冰凉的指尖。
陈化江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不知所措。
他想过陈禁江会说会做任何,却着实没料到陈禁江会做出这反应。他在世上的这些年间,平等的厌恶所有肢体接触。在做任务时也是如此,世间能触碰他并让他不反感的只有两位。
一个是之前的一位故人,另一个就是此刻的陈禁江。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念头,却又终将归于平静。
陈化江的声音卡在喉咙,傻傻的看着陈禁江。
察觉到陈化江的异样,陈禁江抬头时,便见着陈化江别扭的扭过头不看他。
“怎么了?”
“没...没事...”陈禁江看了看自家弟弟通红的耳朵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混世小魔王也会害羞?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女人?”陈化江开口道。
陈禁江沉默了一会,眼底那点稀薄的笑意掩去,才继而开口回答:“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陈化江在陈禁江看不到的地方眯了眯眼,想起别人被强势排挤出此区域板块时的状态。
痴疯病傻,尸骨不全。
那个造成这种情况的恶人会不会是眼前的人?
“关进大牢么?”陈化江问。
陈禁江转头过去看他。
陈化江一双上挑的眼中波光潋滟,一整个瘦弱的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断晃动,修长的手指捏紧了被角,看似在担心受怕,可总是让陈禁江觉得他有些看好戏的好奇意味。
陈化江大胆的抬头与陈禁江对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含着促狭的笑意,未了还不死心般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嗯字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陈化江求人时的一贯温柔和撒娇。他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也软下来看着眼前的人。
陈禁江一言不发,紧绷着下颌线低头去看陈化江的眼睛。
“嗯?”
陈化江又这般,他短暂的失神了片刻才恢复清冷,“她在房间时就已经死了,后来该做什么...”他缓缓抬眸,冷冷淡淡,让陈化江甚是感兴趣,“你确定你要听?”
试探。
陈化江当然知道梦枝在房间时就已经死了,毕竟人是他亲自捅死的,他只是在试探陈禁江是不是那个恶人而已,但要是真正见血残忍的事,作为陈化江他是不会想知道的。
毕竟他需要扮演的陈化江温温和和。
下一秒,陈禁江看见对面的人撇嘴轻哼一声别开头。
“长卿....”陈禁江掩下心中的异样,低声呢喃着。他的声音细若蚊鸣,不过顷刻之间便被杂音掩住。
不过陈化江还是听到了。他一双含情动人的眼眸移到眼角,看着眼前看不清神情的陈禁江,嘴角勾起,却无一点温度。
陈化江收好匕首,暂且放下戒备,轻声开口:“接下来我们是要去哪?”
“回京。先去家中报你的平安,随后入宫面圣。”陈禁江的神情再次变得犀利起来,盯着陈化江的眼神都危险起来,“据我所知这次诡病的调查人员并不包含你....”
眼见着陈禁江一副又要呵斥人的模样,陈化江连忙摆出那副令人见了心生怜悯的表情:“哥,我饿了,手也好痛。”
陈禁江知道他不想听教训,于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抬小桌上的桂花糕。
长长的手指刚碰到精致的盘碟,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顿了一瞬,转而抬了旁边的白糕。
一盘精致的白糕放到陈化江面前,那修长的大手轻轻托住晶莹剔透的盘柱,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糕盘的边缘。
陈化江看见差点喂到他嘴边的白糕顿了一瞬,旋即一把推开陈禁江的手,还用力的打了一下被子,耍起小脾气来:“我说过我不喜欢吃这个味的!”
看着陈化江生气的模样,他又面不改色的换了桃花糕来。
陈化江气得边咬花糕边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盯着陈禁江。
刚刚吃完一块时,马车便到了城门。
博丘直接吩咐进宫与其他前去调查的人汇合复命。陈化江则是直接被陈禁江带回陈家。
马车缓缓停下,陈禁江率先一步下马车。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马车旁,一手掀起帘子伸出手准备扶着陈化江下车。
他做着下人做的事,陈化江却想也没想的握住哥哥伸出来苍白有劲的大手。
阳光有些刺眼,陈化江伸手挡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下车。
真是娇生惯养啊....
陈化江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自己。
陈家的人已经在门口站着等二人了,一看见陈化江,陈父便凶起来:“长卿是真不懂事,竟然叫你母亲担心!”
说着,陈岩便作势要上前来抓陈化江。
“哥...”陈化江的声音带些哭意,连连往陈禁江身后躲。
“你吓唬他干什么!”三太太刘氏刘馨妍不满的瞪了一眼陈岩,“他不过一个孩子罢了,况且川柏也在,能出什么事?”
陈岩看着刘馨妍一副护犊子的凶狠样,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刘氏未免也太呵护陈化江了,他还没开始做什么就只是单单呵斥了陈化江一句,刘氏便翻脸了。
刘氏是整个陈家最溺爱陈化江的。因为刘氏嫁入陈家的几十年里一直没有子嗣,家中老母欲要休其时,被年仅十二岁的陈化江哭闹着留下,还常常往不受宠的刘氏院内跑,死活不肯让刘氏离开。
也许是陈化江本身带给她的福运,刘馨妍的气色好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明媚,陈岩又时常宠幸她,她也在来年怀上一个小妹。
虽说那个小妹陈化江接触不多,但仍记得是一个话多的活泼性子。在前几年时嫁入一个贵族之家,倒也过得体面自在。
“对不起,是长卿的错,擅自离了家叫长辈担心。”陈化江低着头不敢去看众人的眼睛,自知理亏的跟大家道歉。
“没事就好了...”陈霞拉起两人的手,先吩咐下人带陈化江去换衣服,自己则带着长子到内堂说话。
陈禁江替母亲斟了一杯茶才落座,静静的等待着母亲说话。
“此次外出可有何不适之处?”陈霞拿出当家主母的气质,不苟言笑。
“并无何不适。”陈禁江不咸不淡的回答。
陈霞点点头又抿了一口茶:“那便是最好。你是家中长子,责任之重大,成熟稳重也叫父亲和母亲感到欣慰,长卿从小体弱多病,被我们惯成了一个任性跋扈的性子,你作为哥哥,自应当多加管教。”
“川柏明知母亲的良苦用心。”陈禁江颔首,一袭玄黑的长袍里是贴身的衣物,勾勒出他精壮的肩甲与细腰。他一双眼睛狭长凌厉,眉宇间似是有千年的冰雪未曾融化:“长卿是性子跋扈了些,但心地总归是善良的。他是为前些日子的病才擅自外出并且负了伤。”
陈禁江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长卿向来怕疼,他那般娇气的性格,还望母亲别责罚他太重。”
陈霞端庄的喝着茶,听到陈禁江末尾的话忍不住眯了眯眼,去看了看下座那个身姿挺拔的高大男人。
陈禁江接着道:“母亲放心,伤害长卿之人我已经处理了。川柏只是担心长卿,今日以来别让他碰到水.....”
陈霞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陈禁江向来做事雷厉风行知晓深浅,杀伐果断,她最是放心他处理事情。这也是她让陈禁江管理陈家的原因之一。
陈禁江很优秀,这点是陈化江学不来的果断。
“那我便进宫复命了,千万看好长卿。”陈禁江站起身来朝陈霞躬身行礼后便退出堂内了。
待陈化江收拾完准备去找陈禁江时发现他已经离皇宫不远了。
陈化江被陈霞拦下,焦急的问:“陈禁江呢?”
“川柏前去宫中复命,出门前特意要我看好你,你给我去好生歇着。别想着到处乱跑。”陈霞淡淡瞥了一眼心急如焚的陈化江,“回屋。”
“娘!”陈化江想要又依靠撒娇来解决问题,但奈何母亲铁了心的不让他出门,于是他只好在心里记上陈禁江一笔。
他气急败坏的回了屋子不见人,连午饭也没吃。
陈禁江快马加鞭一路加紧往宫中赶。
他进殿时已有些大臣在商议事情,想必是暗中调查怪病的那几个臣员。
对于陈禁江的到来他们很是震惊。
谁没听说昨日陈家将军回京不过半日便又焦急出城,连圣上都没来得及见一面便走了。
博丘在看见陈禁江的那一瞬间便噤声了。
陈禁江微微躬身同圣上说着什么,博丘却死活不敢抬头看。
几个小时前在雨花县看见陈禁江手持陈将令畅通无阻的闯进来时他就知道事情闹大了,他两眼一昏差点死在王练朝怀中。
他定是知晓长卿与他同往调查此案,来接人的。
而还因为他的疏忽害长卿被捕最后还负了伤,虽然长卿不怪他,但是他一看见陈禁江冷冽的眉眼时还是忍不住怂了。
长卿啊...你怎么还不来....
天真的等待陈化江入宫的博丘在一旁默默当鹌鹑,而其他人到时再次热闹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将军昨日怎么来了又走了?”
“听说是接人去了。”
“将军此次奉命前去抵御外敌战胜归来,能够平安回来当然是极好的。”
“陈家真是厉害,前有一个父亲做了丞相,后有身经百战雷厉风行战无不胜的麾下长子,又有勇于直谏心系天下,为圣上出谋划策的幕僚....”
“是啊,陈家父母教子有方。”
陈禁江直起身时朝中才再次安静下来。
“长卿身子抱恙,前几日与博丞相一同前往雨花县调查梦枝花一事,途中负伤,今日特请假于家中静养。”
圣上轻瞥了一眼博丘,眼中的询问不加掩饰的同陈禁江岔开话题:“你与长卿从小便与皇子共同长大,这次难得回来,过一久聚聚可好?”
陈禁江绷着脸不说话,过了良久才又道:“我会与长卿商量。”
圣上叹了口气:“当年那是.....”
“臣先行告退。”陈禁江打断他的话,拱手作揖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唉,你也不帮我和他说说。”这个位高权重年过半百的男人朝身边从一开始便没有说话的人道,“你们啊.....”慕僡宇微微皱眉,刚刚想说什么时身边的男人就道:“父皇,还请先请示博丞相关于梦枝花一事的结果。”
“此事已解决完毕,但那贼人胆虚,不知到了何处,长卿说已死亡却找不到尸体。”博丘赶紧站出来说道,“虽然凶手不知何去向,但此次多亏了长卿,要不是他在恐怕这事也不能仅仅两天解决。”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在为长卿的任性找理由求情,我也不会把他怎么啊.....”慕僡宇嘟嘟囔囔未了又问博丘,“话说没有请长卿,为何长卿会与你一同前往雨花县?”
“这个嘛....”博丘冷汗直冒,这会终于有点害怕了,“我与长卿心同在!亦知吾往雨花县....”
“真的不是你去陈府找长卿?”慕僡宇将信将疑的看着博丘。
看着博丘那副做贼心虚的嘴脸,慕僡宇又道:“要是长卿出了什么好歹,川柏会把我们都劈了。”
慕僡宇叹了口气,挥挥手让身边的人处理了。
在此期间,陈化江已经发得一通脾气,正臭着脸在陈禁江床上倒腾。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并不是很想像小孩子一样乱发脾气,但是他得维持原主的嚣张任性的人设啊!
陈化江双手枕在脑后,悠闲的靠在陈禁江的床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年头,钱难赚shi难吃。
下人告诉陈禁江这个消息时,声音都是抖的。看来陈化江发的脾气真的很大:“二少爷在您房间...”
陈禁江皱着冷冽的眉,疾步往房中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