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自进门后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把阿爹平放在床上,慢慢褪去衣衫,烧了一大盆温水,给阿爹全身梳洗干干净净,盖上新被子,阿爹干干净净的,安静地躺着就如睡着了一样。
阿娘步履越来越蹒跚,拉着被子盖上阿爹的时候,手滑了好几次;但是她喝止了兄妹几个帮忙,姜东奕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拉着弟弟默默跟在阿娘身后,眼里噙满泪水;姜培生和姜小寒只敢压低声音轻轻地哽咽。
阿娘侧身坐在床沿上,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阿爹的脸颊,眉头轻轻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翘,眼神却越来越迷离,似乎陷入了回忆。
突然,阿娘胸脯起伏,猛然一转头。
“噗!”
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人也摇摇欲坠。
”阿娘!”兄妹三个猝防不及,手忙脚乱地扶住娘亲。姜小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阿娘轻轻安慰:“别哭,别哭,闺女别哭。你是阿娘最棒的乖宝宝噢!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呢!”
姜东奕放下妹妹,扶着阿娘慢慢躺了下来;阿娘身躯绷得紧紧的,随着下躺在轻轻地颤抖;皱紧的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
姜东奕知道阿娘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心疼地忍不住眼泪也唰唰地从脸颊滚落。他没去擦,双手使劲地支撑着阿娘的身体缓缓躺下,尽力减小阿娘的疼痛。
“阿娘吓到你们了吧?”阿娘顺着姜东奕垫在床头的正头躺了下来缓缓说道:“对不起!阿爹阿娘保护不了你们了。以后,只能靠你们自己。东奕,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阿娘对不起你的......呃......对不起你们。”
姜东奕带着哭腔:“阿娘,你会好的,我去找旬叔来,如果他的医术治不好娘,咱们去清水城,清水城不行,咱们去镇宁郡,再不行孩儿去苍龙寨,求苍龙寨的修士,一定有办法的。”
“不!你不能去找他们!”
阿娘急声道。胸脯起伏,急促地喘着粗气,不知道拉扯到哪里的疼痛又皱起眉。姜东奕默默收声不敢再说话。
待气息稍缓,阿娘又道:“阿爹阿娘今日回来晚了些。天黑路滑,在猴跳谷不小心摔下悬崖,你们阿爹为了护住阿娘摔到要害......”
阿娘脸色慢慢回归平静,淡淡地说道:“东奕,你去叫旬叔来。”
旬叔名叫旬果。阿爹生前,和他是村里最好的猎手,每次进山,他二人联手捕获的猎物,比别人十几个人组队捕获的还要多。但凡有凶恶的猛兽在村子周边出没,也是他们联手猎杀。因此,旬果和阿爹也是最好的搭档和朋友,自然地,两家也就走得很近,关系是极好的。
旬果不止是个好猎手,还懂得医术。村里谁家小孩头疼脑热;哪家猎户打猎磕磕碰碰伤皮断骨;山间瘴气阻路这些,就没有旬果用草药解决不了的。
当姜东奕回到家,阿娘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和阿爹躺在了一起,弟弟妹妹趴在阿爹阿娘身边痛哭。
姜培生用衣袖擦着哭得红肿的双眼,递给姜东奕一个半尺见方、两寸来高的小铁盒。对他说这是阿娘临闭眼前交代一定要亲手交他。另外交给他一枚半月形的玉佩,阿娘说让姜东奕一定要保存好,不能丢了去。姜东奕把铁盒揣到怀里;想了想,直接将玉佩戴在了脖子上。
在旬果和一些村民的帮助下,姜东奕把阿爹阿娘合葬在村子对面的山巅,坟墓面向东方。
阿娘说,朝霞很美,因为它陪着朝阳挣脱夜晚的黑暗,给人间带来光明。是那么的朝气蓬勃,因为有了朝霞,日出才有意义。未来的日子,阿爹阿娘一定日日相拥着,在那高高的山巅,守着日出,姜东奕想道。
旬果替姜东奕擦去眼角的泪珠,安慰道别太难过,还有弟弟妹妹需要他照顾呢,有旬叔叔在,也会帮衬着他们的。
“你看,这山巅还有积雪呢,天快黑了,夜风伤身,咱们该回家了。”旬果最后说道。
姜东奕看着帮忙的村民陆续回到村子。说是村,其实也就十几户人家;大多是猎户,部分半耕半猎,在这大山里结伴而居,连个村名都没有。
他慢慢转过身,看着阿爹阿娘的墓碑说道:“旬叔,我想单独陪陪阿爹阿娘。”
旬果叹了口气:“我在山腰等你。”
旬果踩着枯枝落叶的沙沙声在身后由近及远,姜东奕从怀里拿出了阿娘留给他的铁盒......
“小寒,咱们去旬叔家吃好吃的去!”姜东奕抱起妹妹姜小寒,一脸的笑意。
转头对姜培生轻声道:“培生,在家等我。”
姜培生依旧一副憨厚的模样,眼眶中泪水在打转。他不敢看向姜东奕,只是低头小声道:“哥,我想我能照顾好小寒,你已经是优秀的猎手了,比村里很多大人都厉害,我们能守住这个家。”
是的,从五岁开始,姜东奕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总是少言寡语,行为举止有着不一样的成熟。没人知道,这三年来,他身体里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有着不一样的经历、慢慢积累着不一样的知识和想法。之后的这两年,跟阿爹和旬叔进山打猎,他很快就掌握了捕猎的技能;有时候,他还能把旬叔和阿爹的捕猎陷阱改良,改良后的陷阱更隐蔽、更精巧、威力更大,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和发挥更大的威力。
去年,刚满七岁,他就能独自捕杀成年老虎。当然,阿爹和旬叔为了确保万一,潜伏附近暗中保护他;但整个过程他们并没有出手帮助。
是的,以阿娘攒下来的布币,以他的捕猎能力,以弟弟妹妹的乖巧,他们能守住这个家,虽然苦一点,不过兄妹几个定能慢慢长大。
但是,看了阿娘留给他的东西,他决定走另一条路,做另一个选择。那个人不希望他走那条路,他偏偏就得走一走。凭什么?他凭什么安排别人的路,左右我的一生?
凭什么?凭什么阿爹阿娘就得这样委屈地死去?
他姜东奕,不允!
“阿爹,阿娘,对不起!这次,孩儿没能听你们的话。”姜东奕在心里默默念道。
“在家里等我!”姜东奕对培生说。
转身,抱着妹妹姜小寒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