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留国南方重镇楚州城东，秋辰江浩浩荡荡，一泻千里，直奔入海。

大江两岸，是数不尽南来北往，经贸九国，踏足海内的商旅行人。大江之上，上百只渡船在宽阔的河面上往来迁渡，接过一岸的行人行李，送到另一岸。那摆渡的船夫，在船上挥舞着两杆船桨，可称奇观的是，他们不论少青壮老，都穿着划一，无不是上身套一件无袖白衫，下身穿一件阔腿黑裤，显得干练非凡。

但熟悉当地的人都知道，他们所穿的，乃是本地大派船佬会的统一服饰，船佬会总揽楚州一切渡船，当地船夫，无人不是船佬会成员。

当然，楚州的船夫们注重门面，往往在这略见简陋的衣着上加些别样的装饰，尤其是年轻的船夫，比如许云，这是个十五岁的顶年轻的船夫，就喜欢在白衫上别上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尽管许多人评价这样配上他那张清秀的脸，很有些姑娘气就是了。

此时的他，正扶着船桨站立在渡船上，于渡口处四处寻觅旅人，将他们送到楚州城那头去。

“小云，今天是你来帮爷爷摆渡啊？”忽然，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传来，许云看去，乃是出自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船夫。

“刘爷爷，您还说呢！”许云笑道，“要不是昨天你们拉着爷爷喝到那么晚，让我爷爷今天起不了早，我也不至于来撑船！”

“哈哈！那个老家伙，喝了两碗就不行了，还比我年轻了两岁呢！小云，我刘老汉这才叫宝刀不老呢！”姓刘的老船夫豪爽地大笑起来，“不过还是你爷爷好啊，有你这么懂事的孙子，我家那个小顺，平日里就知道和小娟那丫头去这去那玩……”

就在一老一少笑谈之际，一个满脸皱纹、苍老不堪的老者突然走近问道：“我要搭船到对岸，多少钱？”

两人都是愣了一下，随即刘老汉率先笑道：“小云，刘爷爷就不抢你生意了，你先来吧。”

许云也便不推辞，道：“行，那就多谢爷爷了！这位老人家，不贵，只有您一个人的话，五个折柳钱就够。”

折柳钱是留国的通行货币，当前，大概一千折柳钱便是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收入。这么算来，五个折柳钱一次摆渡确实不贵。

那老者同意了。许云别过刘老汉，带上老者，撑起船桨，一只乌蓬小船便轻盈地朝对岸驰去了。

“老人家，看您的模样，赶了很远的路吧。”许云向老者搭着话道。

他说的倒不假，这老者满头是汗，嘴唇干裂，的确是舟车劳顿的疲惫模样。

老者也没否认，简短道：“是啊。”

“唉呀，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受这份苦，老人家您可真不容易。”许云叹气道，“不如您忙里偷个闲，等会到对岸了，我请您饮碗茶，怎么样？”

“呵呵！”老者干笑着道，“小娃娃的心意我领了，但咱们也不过萍水相逢，何必你破财？”

“老人家您可言重了！一碗茶也就一个钱，我呀，还赚了您五个钱呢！”许云笑道，“再说了，您到了对岸还要被官府的人检查，受查的人可多了，你边饮茶边等，岂不是正好？”

“官府检查？他们是要抓什么人吗？”老者疑惑道。

“不知道，听说是最近折柳城那边丢了件极为重要之物，派了兵在两岸严加审查四方旅人，你看，那边排成一条长龙的便是受查的旅人。但你看，他们好像丝毫没有掌握什么线索，似乎连通缉令上的犯人相貌都画不出来，所以索性不贴通缉令了。而且不怕您笑话，协助官府搜查的，便是和我们船佬一直作对的天河帮的人！这几日他们名为搜查，其实处处刁难，搞得我们生意都少了！老人家，你说气不气人，明明是官府自己看守不利，现在却要老百姓一起来承受后果！”

“呵，他们向来是如此！”老者捋了捋白须，笑道，“小娃娃，你这心眼好啊，老头子我走南闯北，平生少见！这样吧，我也不白喝你的茶。来，你看，这是我年轻时去山上打猎所得的一颗虎牙，我用绳索系起，制成一个项链，我一直带在身边，如今送给你，权当我的茶水费吧！你切莫嫌弃！”

许云探头看去，只见那虎牙刚劲尖锐，似有拇指长短，似有无穷的威猛霸道之气从中传出，心知其珍贵不凡，便连忙推辞道：“老人家，这太贵重了，我可受不起！”

“你这么说，我可当你是在嫌弃我老头子了！”老者故意加重语气道。

“没有没有！只是……”

老者笑呵呵地将虎齿项链硬塞入许云的手里，道：“收下吧，不打紧。”

许云看着手中那苍劲厚实的虎齿，心头也顿生喜爱之意，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老人家了！”

老者见状，脸上顿时发出了慈祥无比的笑容。

不多久，乌蓬船轻轻地靠岸了，许云扶着老者下船。渡口上，七八个士兵簇拥在一起，其内两个人，拿着一块如同美玉的小棍子，在受查的旅者身上扫来扫去。许云带着老者来到旁处的一个茶摊上，这里也有两个士兵在监视着饮茶的众人。

许云向茶博士点了一壶清香沁鼻的浓茶和几盘可口的糕点，端去老者的桌上，见老者有所疑虑，连忙笑道：“老人家，您宽心。您送我这么好的东西，这几杯茶和点心不算什么，只不过聊表我的谢意。”

“唉，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小娃娃。”老者笑道。

“老人家，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受查的人就会少了。您在这里慢慢喝，到时候再启程不迟。我先去栓好船只，回来再陪您。”

老者笑着点点头，许云便重回渡口，却只听得一个青年的声音传来，道：“许云，许云！莫大哥叫咱们到车家酒楼去！娘的，柳天承那人模狗样的东西，竟然带着一群人，想强抢咱刘小顺的相好！”

“什么？竟有此事！”许云一听此事，霎时间怒起心头，连乌篷船也不栓了，朝那人冲去，道：“田大哥，我们快走！”

楚州城帮派众多，这之间以天河帮、楚商会和船佬会势力最大。三派之间明争暗斗不休，其中又以天河帮和船佬会之间的恩怨最深。明眼人都清楚，天河帮和楚商会背后分别是“留国三氏”中的白家和齐家，天河帮和船佬会之间的争斗其实是主政楚州的白家与民间势力的交锋。

这柳天承是天河帮帮主柳一赋之子，而前来给许云报信的田侃口中的“莫大哥”莫原则是船佬会会长莫边之子。由于两派均是楚州大派，明面上毕竟还要留些余地，因此帮主会长之间不好亲自交锋，两人的儿子却是经常带领着帮会内的小辈互相挑衅动武。只是船佬会的小伙子们都是平日在大江上往来摆渡的好汉，个个身强体壮，而天河帮的年轻成员大都是街上恃强凌弱的混混，往往溺于酒色，因此天河帮在没有官府撑腰的时候，争端往往以其自身吃亏为主。在纠缠了许久后，柳天承也不免有些忌惮起了莫原。自从四个月前一场恶斗后，他已经再未招惹过船佬会的人，许云等船夫子弟心中自是十分得意。

而这刘小顺便是刘老汉的孙子，他平日里爽朗热心，会里不论长幼，对其都是喜爱有加，他的相好燕小娟同样是船家女儿，大家都很看好他们。今日刘小顺请她去车家酒楼吃饭的钱，还是大伙给他凑的呢。不想却发生了这档子事，又怎能不叫许云火冒三丈。

两人一路飞奔至车家酒楼，一路上碰着不少同来的船佬会成员，一凑竟有三十多人，众人火燎冲入酒楼，一眼便瞧见店内客人均已离开，老板也很懂规矩，知道胜者一方会赔偿所有损失，便知趣地收拾出了一处空旷之地供双方打斗。现今店里已明显分为两班人马，船佬会这一方加起来有五十多人，而天河帮那一边却不过寥寥十余人，但领头的柳天承似乎并不慌张，而是悠闲地坐在一小桌之前，不急不缓地饮着茶，大摇大摆地挥着纸扇，细长的脸上扬着不屑一顾的蔑笑。而那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莫原则是站在对面十余米外，怒目圆睁地狠盯着他。

刚进来地船佬会成员一一向莫原点头致意——他是他们这些小辈公认的大哥。许云连忙问道：“小顺和小娟呢？”

田侃道：“已经送到北岸徐大夫那里了。这狗日的柳天承强抢小娟，被小顺拦住。他便叫上十来个人一起打小顺，小娟在旁大骂柳天承，这狗日的恼羞成怒，连带小娟一起打。二人现在都已是被打得不省人事了，小顺为保护小娟，伤得更加严重，鲜血直流，浑身上下骨裂了十来处！”

许云未曾料到二人伤得如此严重，怒气霎时间直冲心头，就要上前一拳挥向柳天承。

莫原见状，却是一把拦住了他，对着柳天承道：“姓柳的，我们船佬会的人来齐了，你天河帮的人要是再来快点的话，我们可是要动手了！”

“是吗？那就动手吧！”柳天承面色不改，仍是那副轻蔑的笑容，说道，“实话告诉你，对付你们这群狗养的东西，小爷我觉得并不需要那么多人，因此我根本没去叫人。方才说是要叫人，其实只是耍耍你罢了。而且，也想顺便让你见识见识我天河帮的实力。十二个人就能把你们这群狗养的打得——满地吃屎！”